——轰。
天空一声惊雷。
刚刚还晴空万里,秋雨说下便下。
姚老夫人掩唇一笑,也不拆程允章的台,“是,温小娘子好不容易来一次,留下用饭吧。今日他俩去河里网了一娄虾蟹,给你做蟹黄面。”
姚世真重重一哼,一甩衣袖,“丫头片子嘴巴那么利害,跟我干仗后还想留饭?还要吃我辛苦网来的蟹?”
得。
看姚老爷子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这次拜师又没希望了。
温婉敛了神色,嬉皮笑脸的走在最前头,“那您继续生气吧,我待会还得吃两碗饭再离开。”
姚世真瞥见温婉那混不吝的样子,摇头叹息:“硕鼠啊,家里好大一只硕鼠…粮食都被硕鼠给吃光了…”
姚老夫人笑着挽住温婉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别听那老头子胡诌!好久没看到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丫头,下次再来,咱联手治他!”
温婉捏捏姚老夫人的手,“夫人,我拜入姚先生门下的事…就拜托您了…您可一定要帮我多吹吹枕头风啊!”
姚老夫人轻轻拍她一下,脸上流露出少女的羞涩,“没大没小,什么枕边风?!”
“哎呀,我下次给您带话本子,最近很流行的那个什么《月下传》!”
姚老夫人立刻接受这贿赂,“好,这枕头风…我帮你吹了。”
温婉忍住笑。
用过晚膳,天色渐黑,雨倒是止住些许,淅沥沥的下。
姚老爷子将她送到门前廊下,姚夫人让她稍作等待,于是三个人在廊下排排站。
温婉见身边程允章站得笔直,蹙眉偏头:“程公子不归家吗?”
姚老爷子冷哼一声,“他那家天天有人要债,影响他读书,索性就搬到我这里来。”
到底隔了一层,不好说元敬的是非。
即使不满,姚老爷子却也没落话。
难怪。
刚才温婉说要离开,姚老夫人没出口挽留,大约是觉得她已婚妇女和程允章住同一个屋檐下容易被人说道是非。
“要债?”温婉假装后知后觉,莞尔一笑,“元六郎虽然跑了,可到底程家元家还在,千金赌坊老板为何还要对程公子围追堵截?”
这千金赌坊去找程允章要债…是不是得给刘老哥提个醒?
“倒也算不上围追堵截,只是隔三差五的来,看着心烦。”
温婉又看向姚世真。
姚老爷子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总觉得这丫头心怀叵测,“作甚?”
“姚老先生…我知道我策论写得不好,但您这次别拿我文章垫桌脚。”
“我说实话吧…其实写文章并非我擅长之事……”
姚老爷子被她逗笑,知她拐弯抹角的打听自己是否有收徒之意,可偏又不想她如愿,便跟逗猫儿似的问:“那你擅长什么?”
“我啊…”小娘子眼睛一转,整个脸如春风拂过,荡漾着浅浅的笑意,“我擅长作诗。”
反正是架空历史,唐诗三百首不用白不用。
淦。
早知道营造一个才女的人设,温家碧芳酒是不是能卖得更好?
可是,姚老爷子和程允章显然并不买账。
“一个字都写不利索的人还说作诗?”姚老爷子捋着胡须,“好啊,你下次若能写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诗,我就考虑收你为徒!”
温婉一点一点的往姚世真身边挪,脸上又浮现起那种吊儿郎当猥琐的笑意,她讨好又谄媚的叫,“老师。我一定努力成为你开门关门的女弟子。”
“没皮没脸!”姚世真被温婉的厚脸皮逗笑,随后才疾言厉色的训斥,“还没入门呢,叫什么老师?不许乱叫。”
“好的老师。”
程允章哑然失笑。
明明温小娘子年纪不大,偏偏和“油腻”“猥琐”等词沾边,仿佛乖巧灵动的皮囊下,藏着…一位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
他真想捏一下温小娘子的脸,看看是什么做的竟这般厚实。
油腻男伸手冲师娘招手,声音又甜又软,“师娘来啦?”
一回头,程允章便看见师娘带着下人抱着小酒翁大小的陶瓷缸子迎面走来,里面装着虾蟹,师娘一听温婉叫她“师娘”,眉开眼笑,偏被姚老爷子打断,“这丫头,脸皮忒厚…我可没答应收她做女弟子!”
温婉笑着说道:“早晚的事儿嘛。是吧,师父?”
姚老爷子被她气了个仰倒。
姚夫人抿唇笑,“今日从河里刚捞出来的虾蟹,我见你席间很喜欢吃,你让下人拿回去…给你父亲和相公也尝尝鲜。”
“我夫君吃河鲜会得风疹,他没这口福,师娘给我一个人吃可好?”
“都给你!”姚老夫人携手温婉,步行亲自将她送到车上,又殷切嘱托,“下次来把你那位夫君带上。他既不能吃河鲜,我便命人做些他喜欢吃的。”
温婉笑着应了一声。
“哎,这丫头走了…终于清净了…”
姚世真抽身往里走。
见姚世真话语嫌弃,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程允章内心暗道:其实…老师很喜欢温小娘子吧?
他抬眼望一眼廊下悬挂的绢布黄灯,风吹雨打,摇摇晃晃,映照着他孤影一只。
温小娘子一离开,仿佛也带走这庭院的欢声笑语,只留一地落寞。
抬眼间,男子眉宇间愁绪淡去,笑着说道:“温掌柜每次来,家中都很热闹,席间师娘都多用了一碗饭。”
“你师娘她…喜欢姑娘…不曾想连生两个儿子。她时常说,姑娘好,姑娘贴心。”
边说着话,两人回了书房,见姚世真四处寻找,程允章才一抖衣袖,一沓纸才从其中滑落,“老师…是在找温小娘子的策论吗?”
姚世真扭头,“怎么在你手里?”
“温小娘子这篇策论虽然文风朴实,用词朴素,都是些大白话…但是论点新颖,数据详实,读来让人耳目一新,有可取之处。学生本想拿回去琢磨一番…”
“那是。这丫头文章相比上次进步很大,可见是用了心的……”姚老先生一捋胡须,语气与有荣焉,随后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你先前为何批她文章犹如武夫打拳?”
熏黄的灯笼柔光下,年轻男子肌肤白皙如玉,他略垂了头,唇角轻抿,脸上泛起奇异的笑来。
“温小娘子狐狸尾巴翘得太高,学生不想她太得意。”
片刻,屋内便是姚老爷子爽朗的大笑声!
雨,似乎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