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守眉心一跳,看向了马文才。
他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瞬间便镇定了。
他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他心里有数。
他是嚣张霸道,冷傲孤僻,甚至冷心冷情,但他绝不会弑父。
他从小便渴望得到自己的肯定,以后,他会把自己的心思全用到他的身上,为他铺一个锦绣前程!
玉无暇见有人拿箭指着马太守,立即挣扎着要从他身后出来:“大人,让玉儿为您挡箭,您快跑啊!”
“玉儿,别动!”马太守很着急,死死的护她在身后。文才不会弑父,但一定会杀了玉儿。
“不,大人,您让玉儿保护您,有玉儿在,谁都别想伤害您!您说过,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若是死了,您可不要忘记我啊。”玉无暇说着,又娇娇儿地往外冲,露出了半颗脑袋在外头。
见她话这么多,马太守连连的说道:“你别动,也别说话,他不会将我怎样的,你乖乖地躲在我身后。”
“不,大人,玉儿怎能让您为我挡箭呢?”如此挣扎着,大半颗脑袋,一不注意,便从马太守的身后露了出来。
“玉儿,听话。”
看他俩如此的情深意重,马文才的眼中渐渐地泛起了一片猩红,他娘吊在横梁上打晃的身体,在他眼前晃啊晃。
“没想到,马太守也有如此怜香惜玉的时候,那你们便一同去地下,向我娘请罪吧!”
说着,他手指渐松,不想,一道柔软的声音喊道:“望舒。”
马文才手一顿,他箭尖一移,箭矢“嗖”地一声便疾射而出!
玉无暇“啊”地一声,抱住头蹲了下去!
马太守大惊,回头看去,就见玉无暇的发髻上插了根羽箭!
他慌忙的把那支箭拔了,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
马文才看着他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心中已无半点波澜。
他牵起谢道颖的手就走。
依照大晋《晋律》,子弑父,车裂。
他有道颖,不可以死。
马太守见他要走,连忙温和的叫住他道:“文儿,你一直在搜寻各种兵书,爹知道,爹那边有几本孤本,爹回头便拿给你。爹知道,你是个很有志向的孩子,你想名扬天下,你想青史留名,你想在朝廷有一番大作为,爹都会为你铺平道路,全力扶持你的。你相信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爹的一切,全都是你的!”
“马太守,你太自以为是了,我要什么,从来不需要旁人给,我会自己去拿。”
见马文才谢道颖走了,梁山伯祝英台荀巨伯他们也跟了出来。
琴书扛着她的大斧头走在了她家小姐的身后。
前边,谢道颖轻声问道:“那女子有何问题?”
若只是马太守包养的妓子,他绝对不会如此失态。
马文才沉默一瞬,声音暗哑低沉:“长相与我娘,像了九成。”
谢道颖无语,这个老登,一大把年纪了,还学人家霸道总裁,玩什么替身梗呢。
她沉默一瞬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我若说杀了她呢?”
“那我拦得住你吗?”
“嗯,刚才那一箭,我本意是要他们死一个的。”
“你想射死那青楼女子,让马太守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嗯。”
后面,几个人也在小声的说着话。
荀巨伯道:“你们说,他们父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梁山伯摇摇头,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祝英台沉默不说话,她与山伯追着玉姐姐下楼之时,看到她与马太守那般亲热,当时就觉得马文才肯定会生气,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生气,连箭都用上了。
梁山伯看了眼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小声的说道:“还好,文才兄最后放过了那女子,不然,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因为马太守而香消玉殒了。”
祝英台横他一眼道:“你倒是会怜香惜玉。”
“不是啊,英台,青楼女子的命也是命嘛,她们卖身青楼,也不是自己愿意的,都是被逼的。”
“那不一定,大不了,还有一死呢。”祝英台说道,若真是被逼着卖身青楼,还不如干脆玉石俱焚,大家都别活了。
“公子,谢公子,琴书,”马统牵着马,停在了街角道,“马统来接你们了。”
马文才走过去,翻身上马,对谢道颖伸出手道:“我拉你上马。”
谢道颖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中,马文才用力一拉,谢道颖便如一只火凤凰一般,翩然而起,落到了他的身前。
马文才低头看她,鼻尖一缕幽香。
她穿红衣,当真是艳丽无双,无人可及。
“我们去哪儿啊?”谢道颖揪着缰绳,回头问道。
“现在不知道,看雷阵吧,它走到哪儿,我们便停到哪儿。”
“好啊。”谢道颖拍了拍雷阵的大脑袋道,“雷阵,今日拜托你了。”
梁山伯他们三人走过来说道:“文才兄,道颖,你们先回去吧。心莲姑娘那儿,我们要去县衙盯着呢。”
谢道颖点头道:“也好,想来她今日便能回去了,我们书院再见。”
接着,谢道颖又看向琴书与马统道:“你们俩也别在外面玩得太久,早点回书院。”
琴书点头道:“我今日斧子没耍过瘾,我回去帮苏安砍柴去。”
马统一听,连忙说道:“砍柴的活儿你干不了,砍一会儿你的手就吃不消了,还是我帮你砍吧。”
马统话音一落,梁山伯他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便看向了他,他在说啥他自己知道吗?琴书会吃不消?他那板斧,怕是比月宫里的吴刚抡得还好呢吧。
唉,马统真是不知者无罪,无知者无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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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里,马泰嗷嗷大叫,一碰就疼,老大夫根本没法给他上药。等好不容易上好药,包扎好时,老大夫觉得自己的命都要去掉一半了。
不过,他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你这耳朵,也并非就完全没有办法了。你若是信得过老夫,老夫给你缝上去。”
马泰一听,连声骂道:“放屁放屁,这人身上砍下来的东西还能再缝回去吗?你当这是缝衣裳呢?老东西,你莫不是想害我?”
老大夫一听便不再理他了,只说道:“药粉子,诚惠一两三钱。”
“什么?这么贵?你抢钱啊?老子没钱!”马泰说着,踢了一脚老大夫,人便走了。
老大夫淡定的拍了拍衣摆,就知道这狗腿子不会给银子,他刚才的药粉子里特意加了一味加剧疼痛的药,算是送他的了,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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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县衙大堂外很是热闹,围了好些老百姓。
大家听说枕霞楼的蓝老板犯了事儿,都跑过来瞧热闹了。
梁山伯他们三人虽然也有看热闹的成分在里面,但他们更关心的是这个案子,能否公正的审理。
胡县令公开审理此案的目的,不止是向谢公子交待,更重要的是,匡扶正义,维护法度。
其实,也不用他如何审,蓝老板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交待了个清清楚楚,卖身契作为最关键的证据也呈了上来。
今日之灾,全是王蓝田带来的。
如今蓝老板也想明白了,此事她又不是主犯,她只是帮了人家一个忙而已,大不了,她赔些银子就是了。
很快地,李都头便将王蓝田“请”来了。
王蓝田与蓝老板对簿公堂。
起初,王蓝田还在狡辩,只是笔迹一对后,他便无话可说了。
因着逼良为娼未遂,王蓝田被判笞刑100,罚金300两。
蓝老板笞刑50,罚金600两。
之所以是600两,是因为她本该笞刑80,但她知道自己承受不住,便以金代笞。
可是,都代却是不可以的。
如此,谷心莲便被完好无损的放了回去。
而王蓝田,则是被抬回了尼山书院。
当然了,衙役是不可能抬着他,送他回去的,是梁山伯不忍看他爬回去,给他雇了两个轿夫,将他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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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霞楼
马太守眼睁睁的看着马文才走了,心中颇为后悔。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竟然与他离心至此,早些年,他该把心思分些给他的。
谁能想到,他这般强健的身子,却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但今日的关键在于玉儿身上,他不是让她不要出来的吗?!
马太守刚要发火,就看到了玉无瑕她年轻漂亮的脸庞。
就是这张脸,与她太像了!他从前打骂她太多,如今当真后悔了,文儿如何不信呢?
见马太守看着自己发愣,玉无瑕连忙贴了上来,娇软的说道:“今日大人如此护着玉儿,玉儿十分感动,来世愿为大人衔草结环,做牛做马。”
马太守不语,即便玉儿衔草结环,当牛做马,也不能挽回些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文儿如何这般不懂事呢?若是夫人还在……
夫人为何那般绝情,上吊自尽呢?有什么事,他们夫妻不能好好商量呢?
“大人,玉儿不知那是太守府的公子,今日多有冒犯了,玉儿心中不安。”玉无瑕心中是真的不安,若要知道马公子与英台是同窗,她刚才便不那般表演了。
如今倒是不好收场了。
马太守摇摇头道:“你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该护着你的,是文儿他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里。”
如今玉儿既然已经暴露了,便不用再把她放在青楼了,不如直接接回府吧。
马太守道:“玉儿,我要为你赎身,你跟我回府吧。”
玉无瑕一愣,不,她不要去太守府当个金丝雀,她还要等她的秦郎呢!
玉无瑕柔声道:“大人,玉儿觉得,此时不合适。令郎还在生我的气,此时入了府,只怕也是家宅不宁。不如,等他消了气,再从长计议啊。”
马太守盯着她的脸,暗暗摇头,文儿是永远不可能接受她的。
不过此事,也确实不宜着急。
待他与文儿再好好的谈一谈。
他如今老了,身边也需要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了,相信他会理解的。
“玉儿,那便委屈你,在这儿多待些日子了。”
“大人,只要您心中有玉儿,玉儿便不委屈。”
马太守欣慰的点点头,夫人起初也是这般小意温柔,百依百顺的,可是后来,他鞭打文儿之时,她竟敢出声阻止,温柔尽失,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她不知道吗?老子打儿子,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
马文才果然放任着马儿乱走,越走越远,竟然走向了郊外的山林里。
谢道颖拍拍它的脑袋,这大概就是马儿的天性吧,热爱大自然。
【雷阵:其实我就是喜欢那儿的草,新鲜。而且,运气好了,能碰到匹漂亮的母马。】
一路上,马文才都很沉默,他的思绪很乱,想到了许多从前母亲的事。就连从前被他刻意遗忘的事,都变的异常清晰了起来。
谢道颖也不说话,每个人都有想静静的时候,这个时候吗,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陪伴着他便行。
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便说了。
果然,当马儿穿行在蜿蜒的山道中时,马文才搂紧了怀中心爱的女子,似乎这样便有勇气撕开从前那些流过血,化过脓的伤口了。
他哑声说道:“七岁那年,我娘毁容了。”
谢道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发紧的胳膊。
时光流转,回到十一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日,风和日丽,人们早已脱了厚衫,穿上了夏服。
屋外的阳光似乎要刺透屋顶,但屋内,却很凉爽。
他跪于府中大厅的正中央,府里的丫鬟们战战兢兢的立于两侧。
马太守挥舞着马鞭,那鞭鞭到肉的痛,他现在都还记得。
他发了狠的边打边骂:“混账东西!畜生!我让你输了比赛!你这个畜生!”
不知道被打了多久,娘亲终于得到消息,她急急忙忙地寻了过来,上前拉住了他,阻止道:“别打了,别打了!老爷,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