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守捉城去檀州,需要经过营州地界,两地相隔四百多里,哪怕辎重队日夜兼程,也只是比大军早走了一天罢了,李凌云在柳县以西三十里的地方追上了他们。
之后大军放慢行军速度,跟随辎重队一道,于第二天傍晚时分才抵达营州城下。
营州城守将见大批人马抵达城下,立刻让人关闭城门,并率领守城将士登上城墙,紧张的望着城下众人。
赵文武打马上前,扬声道:“我等乃巫闾守捉城镇东军士卒,奉节帅之令前往檀州御敌,连续行军三日,早已人困马乏,还望将军能放我等入城,稍事休息一晚,我等明天一早便离开。”
城上守将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冷声道:“你们就在城下休息吧,天一亮立刻离开。”
“将士们要上阵杀敌,得尽量休息好,如此才能有充足的精力去对付战场上的敌人,没有条件也就罢了,营州城内有军营,为何不能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番?”
那守将见状冷哼道:“你说的轻巧,若你们入了城后不老实,老子岂不是要吃挂落,就在城外休息,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文武还要再说什么,李凌云上前拦下他,朝那守将抱拳道:“将军是怕我等入城后惊扰城内百姓吧,不如这样,让辎重队的人马进城去休息一晚,他们日夜兼程的走了四天,早已疲惫不堪,若再不好好休息休息,别说是人了,就算马匹也受不了,若耽误了粮草押运之事,也不好向节帅交代。”
城上首将望着远处那排成长龙的押送队伍,心中不禁吐槽,这李凌云还真是败家,就去打个仗而已,恨不得将家底都搬空。
看那车队数量,少说也有六七百辆车,这么多物资,就算除掉帐篷草料等物,剩下的粮食怕是也有五千多担了。
五千担粮食够六千大军吃近两个月的,这么长时间,他是准备围城困死敌军?
不过那大批物资若运进城内,说不得他还能想办法截留一点。
想到这儿,他故作为难道:“这不合规矩,让本将军很为难啊。”
李凌云让人抬上一箱银子,打开盖子说道:“将军镇守营州城辛苦,这五百两银子是凌云送给将军买酒喝的,还望将军莫要推辞。”
守将双眼放光的望着那箱银子,良久后偷偷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板起脸道:“本将军按军令办事,又岂会收受你的贿赂!不过辎重队将士和驮马确实辛苦,本将军也不忍心他们太过疲乏,那就放他们入城歇息一晚吧。”
他说着望了眼李凌云又望了眼他旁边的银子,继续说道:“你也可以进来歇息一晚。”
赵文武等人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哪有不让将士入城,却邀请主将入城歇息的?
他们以为李凌云会拒绝,却没曾想,李凌云居然点了点头,抱拳朝那守将说道:“凌云谢过将军邀请,既如此,那就叨扰将军了。”
那木忙打马走到李凌云跟前,小声道:“将军,城内危险,您就留在城外吧,辎重队里安插了不少老兵,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李凌云笑道:“你也说了,辎重队里有许多咱们的老弟兄,我跟他们在一起,又能出什么事儿?”
那木一噎,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城上守将见李凌云居然真敢进城,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随后冷笑一声,让人开城门,放李凌云和辎重队的人进城。
拉帐篷的马车留在了外面,剩下的马车排成长龙,一溜烟的进了城。
把守城门的小校想检查马车上的物资,却被李凌云拦了下来。
那小校找守将汇报,守将刚收了李凌云的孝敬,想着押运物资无非就是粮草武器等东西,查与不查没什么关系,便挥挥手让小校下去了。
李凌云一行人在几千守城将士的目光注视下进了城,又被那守将亲自带着朝卢龙军大营走去。
李凌云和对方聊了一路,套了不少信息出来。
那守将名唤伊玉,乃卢龙军左军都统,卢龙军整个左军五千人都留在城内镇守城池。
安山带着大军去了檀州,监军韦长益跟着去了。
虽然城内有刺史,但现在管事儿的是蓝常怀。
安山离开营州已经有段时间了,城内却依然平安,路上连小偷小摸的人都看不到,李凌云不了解蓝常怀,可从城内情况不难猜出,这人是有能力的。
他有些担心,生怕明早的计划因这人出现意外,但现在已经进了城,只能按计行事。
他知道,营救柳老爷和柳夫人的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若这次不行动,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好在伊玉这人心思不太细腻,又是个贪财的,应付起来不难。
伊玉在和李凌云骑马而行的过程中被李凌云以各种莫须有的名义塞了不少金叶子,还没到军营,已经开始和他称兄道弟了。
及至军营门口,伊玉豪气道:“李兄弟,走,咱们去醉仙楼好好喝一顿去,今晚不醉不归。”
李凌云笑道:“我是很想陪伊大哥开怀畅饮一番的,但是军务在身,实在不敢醉酒啊,下次,等下次我再来营州时,定与伊大哥不醉不归。”
伊玉还要再劝,却在这时,有个士兵匆匆跑过来,朝伊玉低声道:“将军,蓝大人在前面。”
刚刚还满脸豪气的伊玉闻言一个激灵,沉声道:“你说什么?蓝怀玉来了?”
他说着抬头朝军营门口望去,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正面面无表情的站在营门口,一双如鹰般的眼睛冰冷的望着自己。
他忙跳下马,快步走到那人跟前,抱拳道:“伊玉不知蓝参谋过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莫怪。”
按理来说,参谋手中并无实权,伊玉手下却有五千将士,不应该怕蓝常怀才是,但此时他的态度却异常恭敬,就好似面前之人能随时要了他的命似的。
天色黑暗,哪怕军营门口点了火把,李凌云也看不太清蓝常怀的脸,只知道对方脸色很难看。
他下了马,朝营门口走了几步,走到伊玉旁边后,才算是看清了蓝常怀的脸。
这人身形消瘦,两边脸颊深深凹陷了进去,两片薄唇上没多少血色,此时正紧紧抿在一起。眉间一道很深的竖纹,这会儿正皱着眉,那竖纹就更明显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样子,但那双狭长的双眸却十分锐利,盯着伊玉的时候李凌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紧张。
他打量了对方一眼便收回目光,朝着蓝常怀抱拳道:“蓝大人,凌云携镇东军辎重队在城内歇息一晚,明天天一亮就离开,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蓝常怀这才转动眼珠望向李凌云。
李凌云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了似的,浑身都冷了几分。
他打起精神再次开口:“蓝大人,可有不妥之处?”
蓝常怀收回目光,冷声道:“节帅有令,他没回来之前,任何军队都不得进城,哪怕是辎重队也不行。”
李凌云望向伊玉,却发现这货竟然将头偏了过去,根本不朝自己这边看。
他只好转回目光,再次朝着蓝常怀抱拳道:“大人,镇东军辎重队走了三天三夜,早已疲惫不堪,还望大人能通融一二,我们就在军营歇息一晚,天亮便离开。”
“不行,没有节帅的命令,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能进城,你们速速离去,本参谋不计较此事,若敢继续逗留,可别怪我按军令行事!”
李凌云见对方铁了心要赶他们走,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既然节帅有令,凌云不敢违令。可将士们走了一路,早已饥渴难耐,还请大人允许我们在离开的时候沿路买些吃食。”
“不……”
“大人,城外的五千将士此时已经吃完了饭,辎重队的将士们就等着到了军营好好吃顿热乎的,此时若让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就原路返回,怕是会生怨气啊。”
蓝常怀脸色难看的盯着李凌云,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凌云不敢,可那帮大头兵没受过多少教育,当兵也只是为了一口吃食,若不让他们吃饱,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到时他们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就不知道了。”
蓝常怀望了李凌云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城内亥时正宵禁,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李凌云再次抱拳朝蓝常怀行了一礼:“凌云谢过大人,我这就带人离开,告辞。”
他说着转身,朝身后众人大声道:“所有人听令,立刻调转车头,沿路找些小吃摊填饱肚子,然后出城!”
他话音刚落,前排两个牵着马车的辎重兵立刻不满的嚷嚷起来:“凭什么!我们要在军营休息!”
“就是,我们走了三天三夜,脚上都起泡了,好不容易进了城,现在却又要让我们出去,这不是欺负人吗?”
两人说完隐晦的望了李凌云一眼,见自家将军轻轻朝自己扬了扬眉毛,立刻心领神会,更加放肆了起来。
“老子走不动了,今天就要在城内休息!”
“对!饿了一天,老子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哪个龟孙子说不让我们在城内休息的,有种就站出来,看老子不将他乱刀砍死!”他说着就要去抽腰间的长刀。
蓝常怀原本就很黑的脸色更黑了,他瞪了伊玉一眼,朝李凌云说道:“李将军,还请看好你手下的兵。”
李凌云指着要抽刀的那位士兵怒吼道:“你他娘的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又没说不让你们吃饱,现在不就给你们吃饭的时间了吗?还不快快去找摊位吃饭,等亥时一到,哪怕你饿着肚子也得给老子出城!”
那士兵气呼呼的收起长刀,朝身后人喊道:“走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吃饱了出城,他娘的这里真晦气。”
说罢他调转车头,带着七八个赶车的士兵,连人带马车一起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蓝常怀见状不满道:“李将军,让你的人不要离开长乐大街!”
李凌云叹口气,两手一摊,无奈开口:“蓝大人,你也看到了,这帮大头兵此时正在气头上,你给的时间又短,若所有人都聚在这一条主街上,怕是亥时之前无法保证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总不能城门落了锁咱们还在吃食摊上等着店家上菜吧?”
蓝常怀咬牙望着李凌云,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伊玉!带人盯着他们,等他们吃饱肚子立刻送出城!”
窝在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伊玉闻言抖了抖,低声说了声是。
李凌云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此处。
后方听闻不能在城内留宿的辎重队士兵们不满的牵着各自的马车去找吃食摊了,有些人就在主街道上找了处卖吃食的摊位坐下,向摊主要了吃食后骂骂咧咧的等待起来。
也有些人见主街上位置拥挤,便牵着马车进了其他街道,去寻找能吃饭的地方。
李凌云也找个摊位坐下,让摊主上了一碗馄饨,慢悠悠的吃起来。
饭吃到一半,见伊玉带着两个士兵从远处走来,李凌云忙热情的打招呼:“伊将军,过来吃碗馄饨啊,我请客。”
伊玉忙摇头:“不了,军务在身,不便饮酒,你慢慢吃,我四处看看。”
“行吧,那下次我再请你吃。”
伊玉没敢应承下来,带着人麻溜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另一边。
蓝常怀坐在节帅府的偏殿内,脸色阴沉的问身边男子:“柳宅那边怎么样了?”
男子低声回答:“卑职今天一直都在那边,那里没什么异常,柳青山和其夫人吃过晚饭便睡下了,丫鬟小厮们也大多都回去歇息了,整个柳宅都很安静。”
“你让人盯好那边,今晚比较乱,不要出什么意外。”
男子回答道:“大人放心,大元和大海带人盯着呢,他们武艺高强,柳宅有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俩的眼睛。”
“嗯,让他们再辛苦辛苦,等节帅回来,就不用再整天守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