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格小姐,您能保证,派克罗夫特先生疏通公路的本心只是为了商业竞争吗?”杰克有点不放心。
凯瑟琳面色淡淡的:“我能保证,这件事对拉斯波尔村庄来说百利而无一弊。”
杰克也知道,想从凯瑟琳口中知道真相难如登天,他叹了一口气:“这听起来太过奇怪了。”
“您要想明白,”是时候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了,“就算事后,派克罗夫特先生的那批货物真的捅出什么篓子,市政厅也不会将这件事与拉斯波尔村庄联系到一起。”
在杜撰这个说服格兰特与杰克两人的理由之前,凯瑟琳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
既然已经决定用金钱来驱使拉斯波尔的人为她效力,那么就必须为这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行为找一块似乎有点见不得人的遮羞布。
格兰特与杰克必然会怀疑疏通公路背后的缘由,但也正是这个并不存在的缘由让酷似冤大头的凯瑟琳变得可信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才会真正去考虑凯瑟琳所说的话。
凯瑟琳有些烦躁,但她忍耐住了:“并且,您别忘了,如果公路无法疏通,贵村的货物就无法交付,你们照样不会得到15万商品尾款。贵村是愿意出几个劳动力,得到总计120万奥币的报酬,还是愿意固守村庄,失去所有的合作机会?孰轻孰重,我想诺伯里先生一定会想明白的。”
格兰特拉了拉杰克的衣袖:“杰克,我要离开这里了。”
被震慑住的杰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市政厅已经拖欠了我快半年的工资。”格兰特苦笑,“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接受格雷格小姐的提议吧,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格兰特是如此配合,凯瑟琳非常满意。她抱着手臂,好以整暇地看着杰克。
杰克是一个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的朴实农民,他能当上村长的最大原因是他比任何人都热爱这片土地。
一听到与他怀揣着同样感情的格兰特竟然要离开,杰克非常焦急:“格兰特,别这样!你要想想自己的前程,你忘了你曾经付出过怎样的努力才得到这个职位吗?”
圣奥尔本斯帝国的官员考核非常严格,如格兰特这类没什么前途的平民无一不是拼尽全力才能挣得一个小小的职位。
格兰特非常疲惫,自从杰玛将他刺伤之后,他好像只剩下了疲惫:“我知道,我不会继续再为政府工作了。”
主动离职的公务人员,以后也很难再进入国家系统工作。
杰克傻眼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格兰特感到深深的茫然:“我不知道,或许先回去找母亲吧,我也实在是太久没回过家了。”
没有特殊理由,像格兰特这样的基层官员是不能轻易离开工作地点的。
一周前的格兰特或许还会为了初衷坚守岗位,但现在的他只想快点解脱。
“我不会起诉杰玛的,别担心。”想起阿瑟,格兰特心如刀绞,“我知道她的痛苦,我明白的。就当是为了阿瑟,我不会追究她的任何责任。”
杰克掩面而泣:“杰玛也是一时冲动……”
太晚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杰克不顾凯瑟琳在场,在两个小辈面前老泪纵横。
明明一个月前,村子里还是一片蒸蒸日上的大好形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格兰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头偏到一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看着两人痛苦的样子,凯瑟琳有些动容,她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话语是不是太过强硬了。
房间内愁云惨淡,凯瑟琳不得不开口活跃气氛:“没关系的,二位不必担心,只要能顺利交货,我相信贵村不会就此没落的……”
“不,你不明白,贝芙妮。”格兰特打断了她,“身体上的疾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残缺。”
他看向屋外,几只母鸡咯咯叫着,从门口路过:“自从那位‘魔神’降临之后,村民们就感染了某种不知名的精神病毒。这种病毒让所有人变得偏激,冲动,易怒,毫无判断力。”
“米尔德塞克斯或许真的有巫术。”他麻木地说道,“他的话语能嚷村民们丢掉过往所有美好的品质,完完全全地变成另外一个人。病毒已经深入骨髓了,我们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
格兰特回头看了一眼凯瑟琳跟杰克:“没有人。”他重复道。
杰克已经停止了抽泣:“米尔德塞克斯,我跟他一同长大,他父母早逝,靠着村民们的接济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
他显然也知道米尔德塞克斯的所作所为对村庄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个本来平平无奇,只能靠收废品为生的家伙,为什么一夕之间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任何与他深入交谈过的村民就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崇拜着那个据说诞生在考克森沼泽的“魔神”。
“难道你们从没有调查过那个所谓的‘魔神’吗?”
情况比凯瑟琳想得还要严重,她不得不重视这个一开始没被她放在心上的问题。
“我们调查过,格雷格小姐。”杰克苦涩地说,“米尔德塞克斯总是会在月光并不明亮的夜晚举办篝火集会,只有跟随他们到考克森沼泽中见过魔神的人才有资格参加这个集会。”
“有几个头脑清醒的小伙子跟我们一样不相信米尔德塞克斯的鬼话,他们自告奋勇地尾随在那些人的身后,想看看他们到底在集会上干些什么。”
集会一般在深夜举行,可是,不管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发誓要找到真相的村民们总会在集会开始前陷入昏睡。
他们尝试了很多次,还专门安排了另一批负责叫醒他们的同伴。但这样的举措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同伴们也会跟他们一样,不明不白地陷入昏睡。
“我们架设过摄像机,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整群人陷入集体昏睡。”格兰特继续说,“所有人都聚集在一个房间中,摄像机能给把一切明明白白地记录下来。”
“当第二天早上翻看录像时,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格兰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冰凉的山泉水,“跟以往一样,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失去所有意识。等到醒来时,集会早就结束了,折腾了半天,我们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得到。”
“我也亲自参与过,因为我并不相信那些小伙子的说辞。”杰克深呼吸道,“但我同样睡着了。那种感觉你是不会明白的,格雷格小姐。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我正聚集会神地看着煤油灯。”
为了不被米尔德塞克斯发现端倪,房间里只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杰克跟许多人一起围坐在煤油灯前,静静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他盯着煤油灯中跳跃的火苗,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细微的火苗变成了刺目的光斑。杰克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之上。
阳光透过院中的槐树,被晒成道道长条形的光斑映在地上。他养的那几只母鸡在院子中惬意地散着步,神气地缩着脖子。
杰克暗叫不好,他猛地惊醒过来。果不其然,屋内的其他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鼾声如雷。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房间内的所有事物,那盏煤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熄灭。
“事后,我们也交流过昏睡之前的感受。”杰克双手交叠,“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就坠入梦乡,没有人能抵抗那种感觉,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听完杰克的话,凯瑟琳愣住了。
这为什么跟她在萨克导师课上所经历过的一切一模一样呢?
那时的她明明只不过是在看窗外的风景,但不知不觉间,她就看到了拉斯波尔村庄,仿佛身临其境。
这之中难道有什么联系吗?沙利叶为什么会将拉斯波尔村庄选为任务地点,祂也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降临过此地吗?
凯瑟琳沉思:“那个米尔德塞克斯,他的姓氏是什么?”
“姓氏?”没想到凯瑟琳会问起这个问题,杰克愣了一下,回想道,“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本来的姓氏了……”
“你忘了吗,杰克?”格兰特提醒道,“自从魔神降临之后,他总是宣扬自己得到了神谕,而魔神也赐予了他新的姓氏。”
“是什么?”凯瑟琳感觉自己的心正在剧烈地跳动。
“塞勒姆。”格兰特说,“他说,这是魔神最初的故乡。”
……
凯瑟琳跟在格兰特与杰克的身后,走访那些还有余力劳动的村民。
塞勒姆三个字在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凯瑟琳不得不拼尽全力掐紧自己的掌心,这才没在格兰特两人面前露出震惊的神情。
塞勒姆?
拉斯波尔村庄真的是沙利叶选中的信徒聚集地吗?
但沙利叶若是真的将村民们当做信徒,为什么会放任吉萨瘟疫摧毁整个村庄?又为什么会指派巫师前来帮助村民?
并且,辛格利曾郑重提醒,不可以插手村庄中的其他事物。如此矛盾的情况,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任务中?
门开了,一张黝黑的脸探了出来。见杰克与格兰特竟然一同上门,男人很惊讶:“村长,赫伯龙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进去说吧,维克托。”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
维克托·汉普斯特德是村庄中难得没有被米尔德塞克斯影响的人,他也曾加入过跟踪集会的队伍,因此杰克对他很是信任。
维克托领着他们走到另一个稍显明亮的房间,里面放置着紫色的沙发。维克托沉默地收拾着沙发上的杂物,勉强为三人腾出安坐的位置。
“有什么事吗,村长?”维克托好奇地看了几眼凯瑟琳,开口问道。
“这位是贝芙妮·格雷格小姐,是派克罗夫特商店的员工。”杰克介绍道,“派克罗夫特先生希望我们能出几个劳动力,去把被堵住的隘口疏通开来。”
那条通往311号国家公路的小道并没有姓名,拉斯波尔村庄的人们都将连通处称为隘口。
“是为了那些货物吗?”维克托并没有想太多,“我当然愿意去做这些事,阿米蒂奇他们应该也愿意。”
山洪造成的堵塞其实非常有限,他们很轻松就能召集到足够的人手。
“只是,”维克托有些顾虑,“米尔德塞克斯知道这些事吗?”
“他知道又能怎样?”格兰特很烦躁,“我就不信他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阻止他想阻止的一切事情。”
一个小女孩怯怯地走到维克托身边:“爸爸,你们在说什么?”
她是维克托的小女儿,名叫蕾雅。蕾雅身形瘦小,脸色苍白,大大的蔚蓝色眼睛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维克托爱怜地将她抱到膝上,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们在说大人的事情。姐姐呢?”
蕾雅还有一个姐姐,叫帕蒂。
蕾雅一板一眼地回答:“姐姐在院子里,跟他们一起说话。”
“什么?”维克托很疑惑,“他们?”
维克托的妻子在女儿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以来,维克托将一对双生女儿视若珍宝。
但由于家里的活计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他很难时时刻刻陪伴在女儿身边。
对于姐妹俩来说,帕蒂和蕾雅是双方唯一的伙伴。没有特殊原因,蕾雅绝对不会离开帕蒂的身边。
维克托一下子站了起来:“姐姐还在院子里吗?”
蕾雅直勾勾地盯着凯瑟琳:“你们在说什么?”
这下连凯瑟琳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维克托拔腿就往门外跑去,格兰特也紧随其后。
接着,凯瑟琳听到了维克托的怒吼:“柯伯莱,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