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世的第一反应是,她又在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掉马了吗?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内斯的用词,又放下了心来。
内斯清楚自己不应该在未经凯撒允许的情况下接近她。
可尽管长久以来被凯撒用恶意缠绕、裹缚、禁锢,心甘情愿地作为皇帝的臣属追随依附着他,乃至连「自我」都看似已经舍弃,但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有些东西仍然因为太过固执而无法被动摇。
——来源于那个在孤单的童年时代执着地笃信并试图追寻不可思议之物的孩子。
运行逻辑如冰冷严谨的机器般的家人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晶莹剔透又触手冰凉的玻璃试管里不会喷薄出炼金术的火焰;亲手堆出的雪人使魔直到被哥哥姐姐一脚踹倒也没有回应他的召唤;十一岁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等到猫头鹰寄来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但他依然深信着,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无法解释的事。
否则的话,那些无法解释的孤独,无法解释的悲伤,无法解释的泪水不就没有流淌和宣泄的出口了吗。
于是魔术师孑然一身地出发,踏上了寻觅奇迹的巡礼之旅。
「足球」就是他找到的魔法。
一粒进球就能轻而易举地点燃成千上万的观众的情绪,让整座球场陷入沸腾,这个瞬间是他感受到足球魔力的开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它。
直到那时候,不可思议之物和不可思议之人交叠在一起陡然爆发开的强光洒落下来,让因缺乏养分而孱弱的梦想突然间有了重新抽条生长的力量。
原来有人和他一样,相信着足球是魔法啊。
“不,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弄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跟凯撒说的那句烂话后,绘里世打断了内斯亢奋中的喋喋不休,“我就是随口一说,踢你们其实不至于要用上魔法。”
“……什么?”
半途被打断、又因为她话语中的否认意味而联想起了过去家人的态度,本就缺乏高光的深色瞳孔应激地收缩,浮现出阴鸷的戾气。
“——但我确实是魔法师。”
而绘里世只是耸了耸肩。
掉马太多次,她对这件事已经看开了,与其否认后又因为遇到什么意外情况而被动承认,还不如她自己说出来呢……看内斯的这个精神状态,心灵之蛋黑化或者干脆招惹来咒灵也不是没有可能:“之前我们还有个……嗯,法师塔,每天下午都会在花园里聚会,平常的任务是守护小孩子的梦想,我在里面的职位是Joker。”
——看,除了一些附加了复古幻想风格的语言艺术加工外,句句属实。
内斯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指尖捏紧:“那……你会召唤使魔吗?”
守护甜心算使魔吗?或者她现在可以去抓只咒灵回来?但这两种存在他应该都看不见,绘里世摇了摇头。
“你能点石成金吗?”
好问题,她要是会这个还用在蓝色监狱打工吗:“不会。”
这些问题似乎是在他的心里积攒了太长时间却始终得不到解答,在遇到他以为的同类后终于可以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一个接一个地让绘里世都有些招架不住。
而内斯也在她接连不断的摇头否认中渐渐冷静了下来,神情中添上因自觉被欺骗戏耍而生出的阴冷恼怒:“你是在骗我吧……其实你根本不是魔法师。”
他的睫毛颤抖,在眼底投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不然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绘里世很无语:“你在德国诶——你以为魔法师是什么东西,宇宙警察吗。倒是你,就只是想用魔法做到这些事吗?”
她向后退到监控死角的阴影里,靠到墙上抱臂而立:“还是说,在上面寄托了别的愿望?”
被她直击憧憬魔法的根源,犹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内斯的眼珠不由自主地来回游移了几下,方才的气势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绘里世的关系并没有熟稔到能把童年时那些没有得到过回应的强烈情感尽数交托的程度。
……可他刚才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太多。
绘里世确实能从他支离破碎的讲述中猜到一些东西:孩童本就脆弱的梦想不仅得不到最亲近的家人的认可,反而还被一再否认打压,的确是件很辛苦的事。
她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的。
她从小就是个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的孩子,中二病发作得早而过程漫长,在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里,她是挥刀时会有落樱和飞雪相伴的剑士,骑着扫把巡游世界的旅行魔术师,荆棘花丛里的吸血鬼女王,星海殿堂上的虚拟歌者……
而在这些理想中的自己真正诞生之前,她就已经见证了魔法的存在。
——喜欢剑道?那就去道馆,宝宝最喜欢的冲田总司的剑道流派到现在还有传承哦!魔法师啊,好厉害,请在麻瓜面前稍微表演一下吧!女王陛下和闪闪发光的偶像都应该有数不完的漂亮裙子才对,现在就去买!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她真是被惯坏了啊。
她对内斯还是没什么好感(记仇.jpg),本来有心说几句类似“你没见过魔法是因为你是个可悲的麻瓜”或者“奇迹和魔法都是需要代价的”之类的话,但那样她不就和打压小孩子梦想的可恶大人一样了吗。
明明过去嘴炮话疗的任务是亚梦做的来着,她更擅长的其实是物理说服。
“魔法不是无所不能的,如果其他方式都无法让你得救,那么魔法也不行。”她淡淡地说,“但是,相信魔法的心可以。”
夕染从她口袋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来,她绑扎长发的发绳上随之浮现出齿轮与飞扬的机械翼装饰,瞳仁中平静海面亦如同被倾洒下的大片日光映亮,刹那间漾开烁烁流光。
她手腕一转一翻,在内斯骤然睁大的眼睛里,一顶尖顶宽檐巫师帽凭空出现在了她手中。
她把这顶帽子搁到了他的脑袋上,随意地挥了挥手,和他擦肩而过:“所以等待,并心怀希望吧。”
孤独的巡礼者历经漫长的跋涉过后,在旅程的尽头遇到了奇迹的魔法师,她的应答跨越时光,在那个哭泣的孩子心头敲出了洪钟轰鸣般的回响。
内斯愣在了原地,很久很久之后,才颤抖着抬手想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
魔法帽被他拿下来后就开始消散崩溃,破碎的微渺光点从他的指间掌心漏过,他慌张地胡乱伸手去捞,却只能看着它们盈盈闪烁在空气中又消失不见。
但有什么东西还是留下了。
比如光落在手中的温度。
以及此刻仍然在他心头激荡响彻、久久不绝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