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是黑的吧?”易洵之懒得理会唇角扯动的疼痛与血迹,眼眸紧紧盯着周应淮,嘴角也同样带着笑:“这一拳是为了泄愤,谁让我欠你呢,但这也改变不了她为人妻的事实,你憎恨我也实属正常......”
下一瞬,易洵之的衣领被周应淮狠狠地揪住。
对于易洵之而言,除去8年前,他还未曾见过这么大动肝火的周应淮,他这个高风亮节的表哥,与平日里在大荧幕看到的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真是意外。
这般的愤怒、憎恨、甚至于毁灭悉数从眼眸最深处跃然于他的脸上,近乎粗暴不近人情的挥拳砸向他。
易洵之也不是吃素的,一回便罢了,但是他也不能再忍一回了。
他挥拳还击,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没有卸力,彼此间仿佛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打洞,偶尔风吹过,还会听到空洞的回响,只是这场风已经持续了8年之久,每日醒来都在狂风乱造的刮,回回都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只是,拳头带来的只有疼痛的撕裂感,并没有快感。
痛觉会随着发泄一寸寸在寒风中麻痹,刮脸瘆人的寒风,伴随着互殴、喘息、怒吼,易洵之被周应淮力压在地上,他轻轻吐出血水,迷眼看着抬拳正在砸下来的人。
“你是在报复我吗?”
“还是在妒忌那个占据她7年的人呢?”
“7年的日日夜夜,与她相伴的人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位男子。你是害怕她沾染了属于别人的气息,你害怕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叫的是别人的名字而不是你,周应淮的......”
周应淮仿佛被寒风凛冽化作利刃刺穿他的心脏,身心麻木,宛如心肝脾肺瞬间失去它们的运作功能,身体出现了一瞬的僵直。
暗夜掩去了易洵之眼中的一抹痛,却愈发凸显了周应淮的残戾。
“易洵之,你闭嘴!”
一贯清冽冷静的人,在此刻,声音竟是如此的凶残无情到极点,透着浓浓地血腥味,所有的伪装都随着那声“闭嘴”纷纷剥落。
如果此刻有灯光打在周应淮脸上,会发现这张俊雅的面庞带着沉郁,极阴极寒,跃然于眼前。
易洵之下颚传来尖锐的刺痛,在周应淮的力道下,狼狈地被反手跌倒在墓碑前,空气开始变得稀薄窒息,身上各处都传来火辣辣的痛。
粗粒的碎石子同样也划破了周应淮的手背,两人的出手都夹杂着这些年到了私怨和愤恨,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去打。
易洵之躺在地上,仍由周应淮站在原处怒目圆睁,他笑得很大声,混在风中显得尤为突兀,只不过这一声声笑却藏匿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和黯然。
“周文鸳啊,周文鸳,骄傲如你,你试问可以忍受舒岁安与他人朝夕相处多年吗?你看我这么一说都如此的难以接受,你可愿意为了她,漠视那些过去吗?”
易洵之说话的时候,笑里的阴沉宛如凌厉的锋刃,白晃晃的刺目嘲弄。
“那你开心吗,易洵之?7年前她被你设计迫害,被你的母亲毁掉声誉,经年之下,满身伤痕,不复往昔,你就很开心吗?你以为的报复不过是一场笑话,可明明最无辜的也是她!”周应淮转身,面色白得骇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易洵之,狠劲直冲眼底,他单膝跪地伸手揪住易洵之得衣领,迫近他:“和她朝夕相处那个人我不在乎,但活在她灵魂深处得是我,你,你们算什么东西。”
易洵之伸手狠狠地甩开周应淮的手腕,周应淮的手腕被他抓得破了皮,用力挣脱下,只能勉力支撑,长途跋涉,至今未曾好好歇息过,原本对峙就处于下风,言语激怒周应淮,原本就是为了激怒他内心最隐晦的想法,如此他便能得偿所愿。
不过这样一来,受苦的人必是他。
易洵之借由台阶撑起身子,才发现浑身早已疼痛麻痹,骨子里的不甘和怨愤,却因周应淮的话悉数逃窜而出,宛若一刀又一刀的划过。
朝夕相处?灵魂深处?
真是可笑。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她如今并非你的谁,如果她的丈夫要带她走,你能拦得住吗?若是她想走,你能拦得住吗?”易洵之起身,凛然而立,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适才强忍着痛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冷冷地直视周应淮:“这个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如今她早已不是你周应淮一个人。”
周应淮心里狠狠一涩,积攒经年的怨恨,突如其来的发泄却没有任何的快感,甚至多了好些空虚,显得尤为可笑。
神思任由寒风轻轻那么一吹,恍如隔世。
不过周应淮的嘴角也扬起了一抹笑,但肯定不可能是欢欣愉悦的笑,在这阴森森地墓园显得尤为的鬼魅。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的站在那里,距离他们几米的地方,那里埋葬着的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昔日里那么些温柔和蔼的音容,关系还算尚可。
即便如今冷漠至极,在这尚可之外,他们还是打断了筋打断了骨都断不了的共同血脉......
两个人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血汗,就连长长地睫毛都挂着晶莹。
易洵之受的伤比周应淮的还要重,纵使如此,周应淮也好不到哪里去,手背、嘴角、前额还濡湿殷红。
当周应淮看向易洵之的时候,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只是那双瞳眸深沉一片。
风声在耳畔呜咽,昔日手足,现如今水深火热,你死我活。
“她是怎么疯的?”易洵之的眼角濡湿,微不可察的落了泪,手心发烫,心却是凉的。
“只有死人才配知道这个秘密。”周应淮掠了一眼易洵之,声音森冷的传去:“我想,她也不想见到你。”
他放下了袖子,视线落在了远处的墓碑,张唇轻声说了句:“她永远都不想到你。”
易洵之一颗心急速下沉,转身迈步下山,一步步都艰难沉重。
仿佛回到7年前,她给他留下的语音箱留言:“善自珍重。”
就像一根常年卡在他喉咙的鱼刺,明明鱼只有7秒的记忆,那根刺却经年不消,很痛,却没有一滴眼泪。
那么痛,他为什么还念念不忘?
———— 原是他错了......
......
墓碑前,周应淮看着两位老人的遗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良久之后方才蹲下身子启唇:“爷爷,奶奶,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兄弟情了。”
世人皆说:“时间是良药,会让伤口慢慢愈合,直至消磨得被遗忘。”
只是这句话,错了。
时间永远都不可能让存在的伤口完完全全愈合,它只是淡化了那些曾经的伤害罢了。
就如易洵之所说,他为了舒岁安,可以卑微如尘土,却唯独不愿直视她的过去,因为不愿失去她。
她的世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不过经年之下贫瘠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因而不愿再轻易托付。
—— “爷爷,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如今的她只会盲目前行不顾伤痛,不想回头亦不想回望,对于她是残忍的,对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 “我没办法自欺欺人的说出不在意,但我不想再失去她了。”
我做不到。
2013年以前,我和她曾经承诺过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回望2013年,每个画面都美好却也伤人伤己,显得现实倍感凄凉。
如果在天之灵,您能不能庇佑她,庇佑她岁岁安好,庇佑她无灾无难。
如果可以,您可不可以把丢失灵魂过去的她找回来,告诉她,我不介意她过去如何,不管她如何,我们都可以一起展望未来,因为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最美好最温暖的人。
如果可以,我宁可发生在她身上的伤痛都全全由我来承受。
如果可以说她认识我注定是一场悲剧,那么我宁可从不曾见过她......
她是别人的妻子,我不能靠近她,但她是我最最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也是我,为何就不能天长地久呢......
风声夹杂着哽咽,周应淮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跪在陵墓前微微地啜泣。
......
山下,易洵之的助理柳煜来接他,见他面上带伤,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连忙迎了过去。
程军站在一侧,见下山的只有易洵之却没有周应淮的身影,只抿了抿唇,随即转身迈步朝山上奔去。
落座后,柳煜不放心,开了头顶的车灯皱眉打量着易洵之脸上的伤:“伤得不轻,安全起见还是先去医院好好检查。”
易洵之接过柳煜递给他的手绢,那条陈年的绢巾上面还绣了一朵梅花,他暗了暗眸子,擦拭着嘴角晕染的血迹:“安排人把药酒送去酒店,另外给那边打电话,就说周总同意这边接见了。”
“现在吗?”柳煜看了下腕表的时间,已经快晚上23:00了。他们回到淮安之后,不曾倒过时差,也不曾好好休息过,再说.......他身体真的吃得消吗?
“立刻。”手绢上赫然晕染出一道浓郁的血痕,易洵之看了,皱了皱眉。
柳煜迟疑的说了一句:“言小姐当年做的事情,罄竹难书,您这时候回来这不是触了霉头吗?”
他示意柳煜好好开车,好一会儿才略作沉吟:“打电话给易衔辞。”
柳煜不说话了,这么些年父子两个都不曾有过一次通话联系,如今为了这个事情却难得提起这个不能提及的人。
“联系他不难吧?”易洵之透过前方后视镜打量着柳煜的神色。
“尽力。”
易洵之说:“我要准确的答复。”
他合上双眼,眸子里想着却是那个人与周应淮呆在一起,经年不见的爱侣一朝再见,却面目全非......
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愧疚寝食难安,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不过是吹了些风,上了车倒觉得有些乏力了。
他微微地睁开了眸子,看着手头上那块染血的帕子,手指不断的揣摩着右下角的针脚。
前排的柳煜眉头都要打结了:“好的,先生,三天内我这边联系叶先生。”
“什么叫尽快?!”
那块带血的手绢直接砸在了主驾驶座前方的挡风玻璃上,柳煜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方向盘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嘴里也不敢讨价还价,敛了心神,应道:“好。”
柳煜和易洵之少说都有认识几年,是留学时期认识的同学,说起来他还是易洵之的师兄,不过那时易洵之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留学生,在考学期间,因为同一位指导老师,他偶然结识到这位小师弟,两人相处倒是没什么,一来二去便有了联系方式。
待毕业面试后才发现往昔在校园结识的师弟竟然是这等名门子弟,有着这层关系他顺利的面试上易洵之的秘书,旁人都觉着他运气爆棚,就连家人爱侣都让他好好珍惜这份工作,他亦然知道这份工作都是易洵之看在师兄弟之间才得来的,看似熟稔,但对他却是又敬又怕。
这时候他心里倒是佩服那位周公子了,这年头敢在易洵之脸上动手的人,是不可能有的,唯有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还有,这几天派人去小芦筑附近盯一下。”
柳煜回头看了眼易洵之,凝声道:“周总的地盘。”
他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是周应淮的地盘不假,但里面被他藏匿的人可不是他周应淮所有物,因为据他所知,肖家子也在淮安市。
今晚与周应淮说的话,句句带刀虽非什么好话,却并非虚言。
他能拍下舒岁安的照片,自然也有其他人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周应淮能听出他话里有话,势必会有所防范,但看他那副模样,显然只听得出他的嘲讽。
如果可以,届时她想要自由,他也可以让她回到西南.......
不过,看到周应淮她还愿意回去吗?曾经这么深爱过的爱侣,怎会轻易遗忘呢,不然也不会随他同回淮安,也不会任由周应淮摆弄。
孰轻孰重......
他确实有很多方法把她带走,但是他不想吓坏她。
曾经他欠她的,不该让她再次陷入恐惧和抗拒。
他说过,对她只有爱和歉疚。
还有,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