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轩靠近御花园。
因薛修媛养育着二公主,所以这个轩子只她一人独居,环境清雅宜人。
次日,苏和光踏着朝阳走进来,浣纱在前面带路,她边走边打量。
庭院很大,被篱笆圈出一个花圃,里面种着各色花草,打理的井井有条。
蔷薇舒展藤条攀了满墙,一派生机勃勃,令人见之心喜。
花圃边,薛修媛一身素衣,弯腰扶起一株蔷薇,把它牵引到篱笆上。
余光看见来人,忙笑着直起身:“来了?”
苏和光微笑见平礼:“薛姐姐。”
薛修媛摆手:“你太见外了。”说着去一边净手后,放下挽起的袖子,拉她去花架下的石桌边坐了。
“娘!”
一个粉嘟嘟的小团子从室内蹿出,一把抱住薛修媛的腿,小脑袋探出来偷偷瞄苏和光。
“这孩子。”
薛修媛宠溺一笑,将小团子抱到身前,示意她叫人:“这是苏娘娘,昨儿送了你小铃铛的。”
小团子二公主闻言眼眸一亮,声音脆甜:“苏娘娘!”
这样可爱的孩子,苏和光见了也喜欢。更何况,她头上还戴着自己送的玉铃。
“乖。”苏和光凑近二公主,弯腰蹲下,摸摸头。
二公主腼腆一笑,又腻了一会儿,被乳母抱走了。
“姐姐真有福气。”
薛修媛将公主养得很好,她是个好母亲。
听见旁人夸自己的孩子自然高兴,她眼角漾开笑纹。
“我只有瑜儿一个,日后也只会有她,为了瑜儿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说完,薛修媛静静望着苏和光。
她不过双十年华,却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一个深谋远虑的母亲。
这个时代,女子拥有的东西很少。
而一个由她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生命,完全因她们而诞生的生命是多么宝贵,多么令人感动的奇迹。
她如何能不爱自己的孩子?
这也正是苏和光找上她的原因。
“姐姐这样一个人,当真可惜了。”
这是苏和光很久以前就想对薛修媛说的话。
如何不可惜?
以一个玉铃铛为契机,三言两语劝说皇帝改变心意,这样的人才,宫里能有几个?
更何况,她还是海内名士薛浩然独女。
她本人颇具才名,幼时就曾得先帝传召,入宫拜谒先帝太后,极得厚赏。
本朝重文,薛修媛的父亲薛浩然虽未出仕,她入宫却是九嫔之一。除了诞育公主,自然跟本人的才干不无关系。
更难得的是,薛修媛并非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
本朝重视科举,读书人群体更是膨胀到一个惊人的数字,薛浩然能在人才济济的文士中脱颖而出,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薛家生活并不富足,家中上下十几口人,据说还需主人家自己操持家务。
等薛修仪稍大一些,薛浩然就带着一双儿女四国云游,沿途着书立说。赶车都是亲力亲为,如何不令人敬佩。
薛修仪一家在游历的路上风餐露宿,她见过大江大河,见过民生百态,知晓人间疾苦。
名士薛浩然言传身教,薛修仪聪颖,耳濡目染十数年,才干必然不俗,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不令人赞叹!
可惜她这样一个人,却进了宫。
苏和光目露惋惜,回望着薛修仪。
若她是男子,进可居庙堂之高,为官做宰;退可处江湖之远,教书育人。
可惜。
她是女子……
只因她是女子!
二人目光对上,薛修媛涩然一笑。
“光说我了,你自己难道不可惜吗?”
旁人若处在苏和光这个位置,只怕在东宫时就成了一捧白骨,可叹她竟挣扎出来,为自己谋了如今的路。
苏和光这样一个胸有丘壑,刚毅果决的人,若她是男子,干什么能不成?
可惜。
她是女子……
只因她是女子!
二人相继别开眼去,各自饮茶。
薛修媛纤细的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一旁伸出的枝叶,半晌才听她长叹一声。
苏和光循声望去,“薛姐姐养花似乎颇有心得?”
薛修媛莞尔:“别叫姐姐,论位份,我得叫你姐姐。”
自己年纪略大两三岁,可宫里的姐姐妹妹,哪个论的是年纪?
苏和光闻言也笑。
“我闺名莲舟,你我私下以闺名相称,如何?”
薛莲舟。
倒真是个好名字。
莲舟藜杖,真人原为读书来。
风雅又动听,是个男女皆宜的名字。
“莲舟,我名和光,还请指教。”
二人相视而笑,有种倾盖如故之感。
这一日,是十数年来,苏和光在异世难得畅快与轻松的时光。
……
转眼十二日停灵结束,宸太妃总算安安稳稳送了出去。
宫里近来平静得出奇。
压在苏和光心上的石头终于被挪开,难得有心情料理旁的事。
寿春一言九鼎,周到可靠,许太医被她和阿梨查了个底朝天。
许家太医世家,祖辈曾做过太医令。
只是到了许父那一代,竟没落了。
许父毫无习医天赋,长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仍无济于事,许家只得退出太医院,最后连生活都捉襟见肘。
直到许谦出生,逐渐展露天赋,许家人才又有了盼头。
“许家长女真可怜啊。”锦书看了笺子,语带不忍。
许母早亡,许谦长姐七八岁上开始照料家中,一直熬到二十岁才出阁。
她嫁给许家世交,本该是桩好婚事,谁知人心难测。
那家人本就嫌许家落魄,若不是许婚的长辈在,只怕婚事他们都不肯认,于是许氏受了诸多磋磨。
许谦得知姐姐遭遇,上门为她撑腰,却被打了出来,许氏受到的磋磨更是变本加厉。
匆匆四年,人已几近油尽灯枯。
姐姐的事成了许谦的心病。
这事于苏和光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换一个得力太医的效忠,当真稳赚不赔。
更何况许氏确实可怜。
不过还得和寿春阿梨合计一番。
苏和光走去书案边提笔回信。
不一会儿,书信送了出去。
送信的人,是早先东宫时她经营出来的,干不了大事,递个消息倒还可以。
眼看主子闲下来,锦书又开始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