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扫过,熄灭殿门口一列宫灯,空气中送来一种危险的讯息。
这场宫变,来得突然,没有一丝征兆。
史延仲的兵马以雷霆之势控制了整座皇宫,并将消息收得密不透风。阴谋的乌云在众人安睡的美好时刻,已静悄悄地覆盖在宫城上空。
站在窗口,我朝天际射出一道响箭,不消半刻,殿门哐啷巨响被反军撞开,姹紫嫣红被拖出殿外,口中直喊着婕妤娘娘快走。
我自嘲地笑笑,走?去哪里?须知我等这一场叛乱,等得心岁都已苍老。
一个人轻轻地走到我的后边,脚步轻盈如蔷薇在夜间默默绽放,纱衣彩袖随着走动嘶嘶作响,纵然眼未目睹,仍知她体态曼妙不可方物。
并没有回身,我驻首遥望天际,一勾明月躲在墨云后面,如水的光隐隐渗出。我痴了,似被那迷人的月色蛊惑了心神。
身后传来阴沉如冰的声音:“楚悦容,这次就让我们再打个赌,看这场较量最后谁输!”
回头看向史湘妃,那张脸让我微微地失了神,仿佛日前在御书房内脆弱哭泣的不是她,她又恢复了以往刚强冷硬的模样,甚至,更好胜,更尖锐。
我抿嘴微笑,“好。”啪的一声被重重甩了巴掌,这仅仅只是她报复的开始。
史延仲攻下宫城后,将经天子、楚贵妃和薰皇子软禁在凤藻宫,正用最武力的手段逼迫皇帝写下退位诏,立大皇子赵原音为大经国新君。我则一个人被囚禁在仁德殿。或许,我也是他们威胁经天子的一个筹码。
两名侍卫用力扣着我的双肩,将人狠狠压跪在史湘妃脚下。下一刻,嘴巴子如暴雨般一下下打在脸上,打得我头昏目眩满口呕红。半个时辰下来,她也累了,抽身坐下轻抿茶水,下令让别人接着打,昏过去就用水泼醒,泼醒后再往死里打,反反复复直到她等到史延仲传来消息为止。
我趴在地上不停地喘息,冷汗混杂着冰水,全身不住打颤,地面寒冷得如同冰砖冻结我的双手,夜风让寒冷更甚,恶心、疼痛、椒辣、锥心,脑袋轰轰作响,耳朵嗡嗡起鸣,仿佛有无数人在眼前笑,在耳边说话,痛苦得就想这么死了算了。
但她只想折磨,断然不会让我轻易地死,她要我活到最后看她胜利的模样,再让我在屈辱和后悔中煎熬而死,死不瞑目。
现在,她就用上位者的姿态冷眼看着我的痛苦,那是我曾经看过她的眼神,我在表演,她却是真恨,冷冷地,阴狠地,发出愉悦而刺耳的笑声。
笑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前殿将士通报:“不好了湘妃娘娘!常昊王率领大批兵马冲进皇宫里来了!”
茶盏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声声触目,史湘妃唰地立身,声音却冷静得出奇:“给本宫说清楚!”那将士回禀:“常昊王的大军已杀到凤藻宫救走皇上和楚贵妃,史大人也已被擒,现在他们正往仁德殿杀来。”
史湘妃茫然呆立,我沉沉笑出声来,搀着玄柱支起早已孱弱不堪的身子。
“你在笑什么?”史湘妃回头看我,美丽哀艳的脸上不见丝毫宫变失败后的恐惧和惊慌,安静得极为诡异。
我重重呼吸着说:“最后还是我赢了,我能不笑吗?”
“是的,你赢了,但我也没输!很快地你就再也笑不出口!”史湘妃呛然拔出将士腰际的佩刀,一步步朝我走来,那暖色的水袖缠绕在冰冷的刀锋上,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她说:“你这个女人太奸诈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活着,不能让你有朝一日威胁到那个人!就算我死,也要拉你下地狱!”
冷眼看着她一刀扎进我肩膀,痛感瞬间蔓延全身,强忍着闷声不哼,我指着左边胸口,轻轻道:“你要杀我,应该刺这里,为什么刺错了地方?”
史湘妃那张冷漠的脸与我对视后,突然软化下来,眼梢眉角涌出浓浓的悲伤,一行清泪顺着她左边脸颊潸潸滑落,哽咽着说出一句让我极为意外的话:“他爱你啊……你死了,他会有多伤心?”
她为了那个人要杀我,又为了“他”不愿杀我。很想问,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而“他”又是谁?
但我最终没问,问了她也不会回答,至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极为刚强的女子。
殿外传来厮杀,兵刃交接的声音逐步靠近。
体力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我再也支撑不住往后仰去。下一瞬,跌入一道温暖的怀抱中。略抬眼,对上一双幽深宛若明月的眸子,彩光流溢,纷纷扰扰,仿佛注写了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一撮刘海从他宽广的额头落下,垂在我的鼻尖,像是等待了漫长岁月,一场生命和呼吸的交接。
子都……默念他的名,不过几日不见,怎好似过了几百年?
我抬手想摸他的脸,太吃力了总是够不到,他托住我的手背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脸庞,竟触摸到了冰凉的湿润。那刻,所有的委屈和苦难都获得了救赎。换得他一滴眼泪,我何其满足?
一直在幻想,再次相见后,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他说:“悦容,我来带你走。”
原来是这句话啊……
我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缓缓笑起,眼泪缓缓地流了满面。
经天子从殿外跑进,口中慌乱地喊着我的名,一声声悦容,像是要撕裂了他的心肺。
我侧首望去,殿门口,他茫然伫立,那身银丝祥云日月龙袍,被夜风吹得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