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从德阳殿的侍女那里听到消息,说齐颜可汗过几日要在宫中巡视一圈,检查各宫苑的装饰布置情况。
这是北夷国入京后的第一个新年,可汗非常重视,务必要求所有人都重视起来,掉漆的红墙要重新粉刷,破碎的砖瓦得全部替换下来,凹凸不平的地面也需削峰填谷,保持坦荡规整。
其他装饰之物,诸如窗花对联红灯笼,自然一样不能缺少,这一月连水果都只供应葡萄和柿子,取大红大紫之意,总之一定要图个好兆头。
各宫主子都万分小心,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可汗看见心生不悦,再三吩咐宫人们,要仔细检查遗漏,确保每一处角落都焕然一新,体现出新年的祥和气氛。
齐耶达一向爱讨父汗欢心,当然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亲自安排德阳殿的布置,不过三五日,就把冬日萧瑟的院落装饰得红红火火。
每棵树上都挂满红灯笼,每一处厢房两侧都贴上对联,每一扇房门都必须有年画和窗花,屋里的坐榻和凳子用红绸包裹覆盖,床上的锦被也全部更换为红色,连下人们都必须穿上他统一定制的红棉衣。
晚云看着两个侍女送来的几套冬衣,再看看她们一身大红袄,只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心里极不情愿穿成这样,活像一堆吉祥物似的。
“这几件衣裳送给你们吧,我不需要。”晚云一口回绝。
侍女为难地看着她:“宋姑娘折煞奴婢了,这些都是锦缎做的面料,桑蚕丝做的内里,我们下人哪里能穿这么好的衣裳。这可是大公子吩咐制衣局,专门为你和小世子定制的。”
晚云想了一下,打探道:“那你们可否知道,齐颜可汗什么时候来德阳殿?我平日里不爱穿大红色,所以只想等可汗来巡视那日再穿,这样既不违背我的喜好,也不会叫大公子为难。”
侍女一听,晚云的话颇有道理,便回道:“可汗三日后过来,到时候大公子在前殿恭迎圣驾,接到通知的人去前殿伺候,其余人沿途站岗。若姑娘没有收到指令,大可不必出去,待在自己房里即可。若那日要出门,可得记得把红装穿上。”
晚云点点头,欣然收下衣物。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来皇宫已有半年,一次都没见过齐颜可汗。不管公务还是私事,齐耶达和林夕都是前往可汗宫中汇报,他难得下来一次。
若错过这个契机,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晚云两日未出门,一直待在屋里陪孩子。
小周念步态愈发稳健,现在不需人搀扶,也可自己走出很远,晚云用两日时间,教会他一个新游戏——踢石子。
她把一块小石子踢出十来米远,周念跑过去追,找到以后又转身踢回到她这边,如此循环往复,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夜里睡觉前,晚云又会给周念讲故事,告诉他那些有白胡子的人,就应该唤作爷爷。
因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周念的记忆里根本不知什么是胡子,晚云怕他分辩不清,便趁着他睡着以后,把其中一套红冬衣拆掉,从里面取出几团白蚕丝,搓成一根一根细长的线,再串起来挂在下巴上。
第二日一早,周念睁开眼,看着眼前突然长出白胡子的母亲,愣了半晌,不敢吭声。
“小伙子,你该叫我什么呀?”晚云粗声粗气地问道,还故意捋了捋垂下的胡须提醒他。
周念转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思考许久,突然咧嘴一笑:“爷爷。”
晚云满意地点点头,抱起周念,把假胡须扯下来拿给他看,反复告诉他这个白色的长长的东西,就叫做胡子,明日看到脸上有白胡子的人,就要叫爷爷。
周念似懂非懂地看着晚云,摸摸她白净的下巴,又望向她手里的长须,眼里充满了好奇。
第二日一早,晚云给周念穿上侍女送来的红缎夹袄,还用唇脂在他额间按了一点朱红,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年画里的胖娃娃,又喜庆又可爱。
她自己则穿得素净许多,一件银灰色长裙,外搭紫云纹长马甲,再加一件单薄的披风,看起来还不如宫里的管事嬷嬷富贵。
若不是怕把孩子冻坏了,她还想给念儿少穿一点,毕竟他们的样子越可怜,就越能引发齐颜可汗的同情心。
用过早膳,晚云带着周念在昭阳殿的长梯下玩耍,因两座宫殿正门相对,齐颜可汗若去德阳殿,她在这边正好能看得见。
母子玩的游戏还是踢石子,在没有看到齐颜可汗的身影前,她尽量蹲下身子,把石子往梯座的角落里踢,躲开过往宫人的视线。
直到半个时辰后,齐颜可汗在齐耶达的陪同下,从正大门进来,他的左手边是德阳殿,右手边的昭阳殿。
齐耶达举手示意一下,请他往左边走。
晚云抓准时机,在他转身前,迅速把地上石子往他脚边踢去。
周念目光紧盯着石子,跟随它的运动路径向前跑去,他跑了许久,心中感到疑惑,怎么这一次母亲把石子踢得这么远,他已经玩了半个时辰,快跑不动了。
在齐颜可汗的注视下,小周念终于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扑倒下去,虽然穿得厚实,摔得不痛,可惊惧之下,周念还是大声哭起来,抬起头四处张望,想有人来安慰他。
他泪光闪闪的视线里,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只看到前面有一位长着白胡子的人。
“爷爷抱,爷爷抱!”周念哭着张开小手,伸向齐颜可汗。
老人对于孩子总是有更多耐心,虽然他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可看着周念可怜无助的模样,他还是下意识地弯下身子,一把将孩子抱起来。
周念本就没摔疼,只要有人抱住,他便立马止住哭声,转而乐呵呵地笑起来,还大着胆子去拔眼前这位爷爷的白胡子,想知道是不是也会像母亲爷爷的那把胡子一样,可以全部扯下来。
“嘿,你这小家伙,倒一点不认生。”齐颜可汗笑道,转头看向齐耶达,“这谁家孩子?一见我就转哭为笑,还如此粘我,看来与我有些缘分啊。”
齐耶达尴尬地笑了两声:“确实有缘,这就是你家孩子。”
齐颜可汗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我怎么不知?”
齐耶达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多希望真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可惜事与愿违,他生了个不中用的闺女。
“不是我的种,他是林夕的孩子。”他语气生硬地回道。
齐颜可汗突然开怀大笑,这是林夕的儿子,那不正合他心意吗?太子人选有了,现在连皇长孙也有了,真是天大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