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黑眚翻墙涌入,众差官惊恐万分:“妖、妖怪来援手了!”
面对如此多的黑眚,为数不多的差官根本不是对手,转眼间黑眚已经跃进庭院,在溃逃的人群之中来回腾挪扑咬,所到之处犹如龙卷袭过,整个庭院之中到处都是惨叫声,呼救声,嘶鸣声,鲜血四溅,残肢碎肉漫天,一时间犹如修罗场。
子卿的视线此刻在人群之中找到了朱智清,这位正不知如何是好的道士见状大惊失色,转身就朝院子外面跑,却不料子卿的脚步飞快,一跃已经挡在他面前。
朱智清仓促中举起宝剑刺向子卿,却不料子卿手掌一抬手腕一转,已经生生握住剑刃夺到手里,被割破的长爪流出黑色的血液,逐渐覆满了剑身,那紫色的电鞭消失了。
子卿另一只手直取朱智清喉头,粗长的五指一把便牢牢抓住,锋利的指甲刺破了皮肉,顿时鲜血直流,再看朱自清表情痛苦,被抓住的脖颈居然长出褐色的细毛来,而脖颈也突然变得越来越粗壮,到最后就连子卿的手也握不住了。
子卿正在奇怪,却见朱智清猛地一低头,头顶不知何时竟然生出四对怪异的骨头,树枝,末梢尖锐,犹如鹿角,脚底发力朝着自己撞了过来,锐利的尖端轻而易举的刺进子卿胸口,瞬间白血淋漓。
这突如其来的一刺力道非比寻常,尽管子卿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后,寻常的疼痛根本感觉不到,然而这一次却能清楚感受到透彻骨髓的痛感,这四对尖利怪角显然已经穿透了身体,伴随着朱智清口中“哈”的喊声,子卿能感觉自己高大的身体被怪角慢慢顶到了半空之中,随着身体被越顶越高,子卿不住地大口吐着白血,当被顶至最高点的时候,终于连意识都模糊了。
朱智清的宝剑化作寮夷马匪的马刀砍了过来,一下又一下,子卿的身体也随之变得渐渐沉重,昏沉沉就要晕倒过去。
“醒醒!”
不知是谁突然在子卿的耳边喊了一声,乍听来像是夹着音调说话的洛叶。
“快醒醒!”
不,细听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分明是那个子卿一直惦记的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甚至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
这一声呼唤犹如滴在平静心湖表面的一滴水滴,泛起了无尽的涟漪,将子卿的神智再次唤醒。
浑身上下的骨架,感觉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紧紧裹住了,感觉就好像被绳子紧紧缠绕着一样。
究竟是什么物事在控制我的身体?
子卿扪心自问间,忽然红绦的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它在空中飘动着,落入了水面,转眼间竟然变成了一条扭动的长虫,这条红色的虫子本来只是细长一条,难辨首尾,但偏偏它那细长的身体还有四条分支,如同手脚,扭动的样子便如同一个人形的傀儡,像极了子卿在白树上见过的那一根红绦。
红绦只是一闪而过,立即就消失在了脑海之中,而眼前的景象再一次清晰,分明是朱智清的宝剑正在迎面砍下来。
抬手一挡,但听“当啷”一声,火花四溅,宝剑被弹飞了出去。
子卿的手臂上,竟然长出了一层白色的甲壳。
不,不止是手臂,子卿的全身上下,乃至头部,全部都已经被一层光滑的白甲覆盖。
在那火光与夜色交织的边际,站立着一位身着非凡盔甲的……男子,其身形依然宛如高大健硕的飞天妖怪,但又似天际流星划破长夜后凝固的瞬影。
这身盔甲,非铁非钢,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仿佛自然孕育而生的白色外骨骼构成,闪耀着淡淡的色泽。
它的形态精妙绝伦,每一片甲壳彼此更是紧密相连,如同节肢昆虫经过亿万年进化而得的完美防护,既轻盈又强韧,流线型的表面完美地贴合着男子的身躯,既不妨碍行动,又能在关键时刻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致命攻击。盔甲表面灵光流转,隐隐显露着细腻的纹理,这些纹理在光线的照射下,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律动,既神秘又令人敬畏。
最令人瞩目的是这位白甲斗士的头部,被一个同样质地的白色头盔完全覆盖。这个面罩上尖下圆,依稀可以看出五官轮廓,只有眼部有一条细小的缝隙,隐约可窥见一双深邃的眼眸,同样泛着苍白的颜色。而头盔后侧则有大把的长发披散下来,那发色或许是银白,或许是月华般的淡蓝,与盔甲的颜色相得益彰,增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仙气与飘逸,北风呼啸而过,宛如一件白色的披风。
这不是此间之人。
朱智清的面色苍白,颤声说道:“妖、妖族魔将……显出原形了吗?”
没等他的话说完,一双长满倒刺的手臂迅疾伸来,同样被甲壳包裹的双爪紧紧抓住了朱智清头顶的一对鹿角。
此时此刻,白甲斗士体内的子卿醒来了,但却又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显然同时被唤醒的,还有子卿心中的怪物。
子卿发出了一声无比响亮的怒吼。
“喀嚓!”鹿角被子卿扭断了。
“哇呀呀!”朱智清四对怪角瞬间折了两对,头顶登时鲜血淋漓,他按住断角的伤口,表情痛苦地连退数步仰天惨叫。
“扑哧”一声,电光火石间控制子卿身体的猛兽已经快步上前,将手里折下的两根断角推进朱智清的胸膛,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穿身而过,依样奉还。
朱智清双眼无神,颤悠悠的举起黑檀宝剑,无力地朝子卿刺了过来,却在半空里被子卿的巨爪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剑刃。
“啪”,宝剑被折成两截,迸裂的黑色碎片漫天。
“妖、妖……怪!”
朱智清结结巴巴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凝视着他充满恐惧的双眼,子卿瞬间觉得心口一紧,恐惧,惊讶,憎恶,不甘,各种情感仿佛随着朱智清的视线全都传递到了自己的心底,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由得松开了握住两根断角的爪子。
然而子卿的身体并没有继续依照他的意思行动。
“不!别!”子卿想要阻止,然而这喊声只能在子卿的思绪中如同没有出口般不停回荡着,却丝毫传达不到此时身体实际控制者猛兽那里,他和这只凶狠的怪物只有在出于本能而反抗时两者的意识才是同步的,而此时的猛兽,显然已经愤怒到了癫狂的状态。
眼看着朱智清的身体在自己面前被撕得四分五裂,血溅七尺。
全身上下的白甲转瞬间悄然褪去,露出一只愤怒的长毛白眚将道士的半截身子高举过头,闭眼张开长嘴,任凭鲜红的血液流进嘴里,刹那间子卿感觉有一股醉人心脾的甘甜味道流遍全身,顿时感觉浑身无比舒畅和满足,血液流过伤口的时候甚至连疼痛都消失了,犹如春风拂面,仿佛久旱逢甘露。
这种无比的满足让子卿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朦胧之中,眼前出现了回忆中异常久远的画面,那时的自己正坐在江州车上,身后是推着车的爹爹,身边是抱着弟弟的娘亲,她将一颗不知名的水果递了过来。
“这果子……真甜!”
不错,正是这种久违的感觉!
真好吃啊,还有吗?
“哈哈!”猛兽张口叫了起来。
子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得到了猛兽的响应,只不过这一次两者意志重合的时候,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直奔子卿头顶,一阵剧烈的眩晕过后,子卿再次睁开双眼,发现一切都变了。
只见大雪覆盖之中目光所及,除了皑皑白雪覆盖之外的景物,全都不复本来色彩,变得非灰便黑,唯有那些围绕着自己不敢近身的差官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红光,一想到那不知名水果甜美的味道,子卿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朝一个差官扑了过去,吓得那个差官拉过身边的人挡在自己的身前。
子卿不想看,虽然另外一个控制他身体的意识正不断地告诉他,那是他甘之如饴的甜美雨露,是他暌违已久的温暖的家的味道,是他无时不刻不想逆流回去的美好时光,但子卿坚信自己还留存在这具怪物体内的仍然是一个人的意志,所以他不能看,他羞于看,于是他主动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不着调的幽幽笛声消失了。
子卿回过了神,眼前的景物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却不复当初的形状,那些黑眚都安静地蹲伏在雪地里,徘徊在断壁残垣之中,驻足在差官的尸体旁边,“咔嚓咔嚓”,咬碎骨头的清脆咀嚼声传来,让子卿又一次想起了灵山上洛叶给黑眚喂食时的景象。
终于,子卿见到了他此生希望永远忘掉的那一幕景象。
他面前的雪地上半坐着两个人,其中之一是尉迟轩的丫鬟佩兰,此时白色的雪花已经覆满了她苍白的面庞和散乱的发髻,和她紧紧抱在一起的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差官,与其说他们是两个人,不如说是分成了两截的人,因为这两人下半截的身子,从大腿往下都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上半截还“坐”在殷红的血泊之中,连带周遭皑皑白雪都被染成了红红的一大片。
子卿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攥着的半截血淋淋的小腿,脚上还穿着一只绣花鞋儿,看样子应该是佩兰的。
“呃呃!”
先前保护过子卿的那只白眚不知何时窜到了身边,它身上的白毛此刻都被烧成了焦糊卷曲的形状,那些被刀剑砍开的伤口此刻已全都结了黑色的痂,只见白眚先是用一双银灰色的眸子侧头上下打量了子卿一番,随即伸长脖子用长鼻在子卿身上来回嗅闻,过了片刻,它嘴中发出“哈哈”的喘气声,在子卿身边来回兴奋地蹦跶了几下,乍看之下居然透着一股天真的姿态。
它这是在确认我安然无恙吗?
一丝暖意掠过子卿心头,却不料下一刻,这只白眚突然一把将子卿手中那条佩兰的腿给抢了过去,张嘴便啃。
红色的绣花鞋掉在了白色的雪地上。
子卿突然变得怒不可遏,下意识地抬手一爪拍到白眚脸上,立即将它打出四五丈远去。
只有这一刻,他的意识才和体内的另一股意识达成了共识。
“呜呜!”
白眚颤抖着支起身体,发出一声凄惨而委屈的哀嚎。
周围的黑眚闻声全都好奇地聚集到了子卿的周围,冒着热气的长嘴中不停发出“哈哈”的吼声,满是锐利尖牙的长嘴淌着长涎,“啪嗒啪嗒”如雨水般滴落到白色的雪地上。
看着它们凶恶的样子,子卿不由仰头高呼一声,那吼叫声瞬间盖过了所有黑眚的叫声,惹得众眚全都蜷身伏在子卿的周围,再也不敢吭声,庭院中静悄悄的,大片的雪花从黑暗的夜空中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停在了子卿的脸上,和他眼角的泪水融在了一起。
“嘭!”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轰然巨响打破了寂静,子卿的身边腾起了一道冲天的烟雾,整个庭院瞬间便被无尽的灰色烟雾充斥,随即就有一股浓烈的香味涌入耳鸣阵阵的子卿口鼻。
这刺鼻的味道直冲子卿的大脑,片刻就熏得他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不由自主地跪在了雪地上,只见周围的几只黑眚看来也都受到了烟雾的影响,此刻或跪或躺、不复方才的威风模样。
子卿似乎听见心底的猛兽不满的咆哮了一声,自己突然也感觉有点憎恶佩兰的味道了。
昏昏欲睡中隐约看到院墙上跳下来两个黑影,慢步来到身边,随即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男的道:“三、四、五……六,唉?怎地又多了一只?哎呀,这也是只白的,不是明明就一只白化的吗?”
女的应:“是啊,个头着实不小呢,一身白毛这么看还挺漂亮的,这下可算逮着了,回去吧。”
“唉,这一趟远门真是多灾多难,差点以为回不去了,好在收获颇丰,云洲的病这下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