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正是从水中传来。老库克站起身来,他看到身边的水手们,有些面带惊恐地看着他,还有一些家伙们无动于衷,依然在海洋中喷洒着燃烧物。
有人听到了哭声,有人听而不闻!
老库克只觉得马尾藻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着。
海藻是一面巨大的保护网,数万年以来,大西洋上的马尾藻一直静静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来烧过他们,只是这一次,哥伦布和他的水手们,第一次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突然间,老库克感觉到狂风!
呼,呼,呼!
除了狂风,还有雾,不,是雨。
密密麻麻的雨雾从天空中落了下来,瞬间,海洋上的火焰就熄灭了。
老库克心里涌出无数的情绪,痛苦的、愤怒的、厌恶的。他厌恶与身边这群混蛋们为伍,他们比香农河畔利墨里克城里最无耻的流氓还要恶劣!
随着火焰的消失,哭声正在慢慢消失,但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马尾藻上最后的几团火焰,映照海水,海水之下,似乎有一些光芒正在移动着。
老库克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突然有一股想跳入水中的冲动。
大自然里的每一种生命都是有灵魂的,他记得母亲这样说过,树木、花草,甚至是石头。
只不过它们的生命,与我们并不相同而己。母亲的声音又传到他的耳朵里。
“孩子,你要学会倾听他们的声音。”
“做个女巫吗?”老库克记得自己反问过一句。
“做女巫也没有什么不好。”母亲说道,她是传统德鲁伊教徒,在天主教传入之后,德鲁伊已经成为异端,好在凯尔特的传统是对原生的一切,都持温和的态度。母亲没有被当作女巫去烧死。
而传统的、带着激进的德鲁伊风格也变得更加温和隐密。德鲁伊教派原本也有焚烧的传统。
“这世界的一切都是有感情的。”母亲接着又说道,“学会与他们交流,能让我们变得谦卑,谦卑可以让我们活得更长。仅此而己。”
老库克把母亲的话一直紧紧地记在心里,即使在海洋上,他也牢牢地记住这句话。
“学会与世间万物交流,能让我们变得谦卑。”
老库克记得自己闭上了眼睛,耳边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淡。
最后,他只听到了一个声音。
呜,呜,呜。
哭泣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正在一点点沉入了海底,但哭声依然传入到他的耳中。
老库克从自己的记忆中醒来,他静静站在雾气里,黑暗之中,他觉得自己仿佛要坠入到一个深渊里。
风越来越大,他身边原有的一切——船、甲板和水手们,正一点点地消失。
黑暗,终于慢慢地把老库克一点点包围起来。
不仅仅是黑暗,黑暗外还有雾气,雾气的外面,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
“哈!”
黑暗之中,老库克只觉得雾气里突然窜出了一只怪手!
细长的手臂,如同藏在地下数万年的枯骨,骨头已经变形,弯弯曲曲,骨头上布着瘤状物,还长满了青苔,不,不是青苔。
那骨头上,像是长满了马尾藻,藻的叶片和根须,像是腐烂后粘在那骨头上,一点点地缠绕在那只怪手上。
那只怪手紧紧地抓住了老库克的脖子。
老库克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一紧,肺一下子鼓了起来,自己的大脑要晕了过去。
“你认为你是无辜的吗?”
那个声音低声说道。
“我是无辜的!”老库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血液和力气,正一点点被抽离,他的神智却不失。
“哦?”
“我没有去烧那些马尾藻,我认为他们是有灵魂的,但是我不会去阻拦那些投掷火把的水手,因为这样我会丧命。”老库克说道,“他们处于半疯的状态,他们需要发泄,我的冷静在他们面前就像一个妖怪。”
老库克觉得扼在自己喉管上的手,正一点点的松开,他渐渐又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
有风,他仿佛站在某个深渊之上,四周依然没有人,只有他一个孤零零地站着。
“你尝试去救过那些被烧掉的马尾藻吗?”
“我做了。”老库克说道,“我听到哭声后,我对火焰浇下我的补给淡水,因为我听到马尾藻下面的哭声。我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但是我会在我的能力之下,去帮助所需要帮助的人。”
老库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强大又古老的生命,在这个生命面前,他的任何谎言都会付出代价。
更重要的是,老库克从不说谎。
那只怪手一点点缩回到雾气之中。
“你是谁?”老库克叫道。
“我们相信你。”那声音低声说道,他有些疲惫,又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我们还需要讨论一下,你今天能够活下来,是因为你没有撒谎。我们会与你联系的。”
那声音慢慢消失了。
风声正在慢慢变弱,接着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死寂。
老库克仿佛在穿越在某个荒无人烟的高原,像是行走在家乡香农河与利菲河之间那块巨大的沼泽地,黑灰色的沼泽泥地正把一切声音都吸走,直到,他听到水手的叫喊声。
“见**副去哪里了?”
“是二副,你们看到没有?”
“桑斯,你这个混蛋是不是把二副推到海水里!”
“主在上,我五分钟前还看到二副站在船舷边上,结果一眨眼就不见了,没有浪,他是不会落入到水里,我也……,天哪,二副就站在这里!”
老库克威严地站在船舷边上,他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次考验。
就像摩西在前往西奈山时经历的考验一样。
“听着,你们去把船长放出来。”老库克沉声说道,“不要耽误一分钟,我们的船如果没有船长,上天也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刚才差点就被塞壬带走。”
“塞壬?”
“不是说没有塞壬吗?”
“你们看到女妖了,她们不是光着身子唱歌的吗?”
“我好像看到了,她们身上好白,真的,我都闻到她们头发上的香气。”
“还是粉红色的……”
老库克看着眼前这群被挂在墙上后都不会放弃男人本色的家伙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让船长来掌舵。”老库克叫道,“船长是无辜的。”
后来呢?
哥伦布被放出来了,在海地岛上接受了一场不公正的审判,哥伦布要求戴着枷索前往塞维利亚港,在那儿他戴着枷索坐着马车又前往卡斯蒂利亚的皇宫。哥伦布要让所有人看看,西班牙国王和王后是怎么对待他的。
最后,哥伦布无罪释放,他没有贪污西班牙王室的任何黄金。
至于老库克,他不再是水手了,他成为一个非常有趣的人。在第三次探险结束后,他选择了退役,他拿着一笔钱回到自己的家乡爱尔兰岛。成为乡民中的英雄,与海怪战斗过的人。
在当地,也流传着对老库克的种种流言。
有人说他在海洋中得到过海妖的祝福,还有人说一位塞壬爱上了他,还有人说,他的血液是绿色的,他已经不是人,因为他在深海里的洞穴中见到了……
但是老库克知道自己是什么。
他是一个联络人,将这地球上最远古生命的一点一滴,传递出来的联络人。
这个工作,一直维系到他第十五世后代的出生。
托玛士—库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