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徂暑,夏收时节,罕有农村人进城。
赵沧澜花了半个小时,步行到镇上,坐上一辆空空荡荡的班车,来到了古城县。
此时的古城县,在赵沧澜眼里,显得格外陌生。
这座千年的县城,经过几年的发展,耸立着很多高楼。
这些高楼,点缀在县城的天际线,与那些见证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风云变迁的低矮建筑,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些现代建筑,傲然挺立于旧日的风景之中,繁华中增添了一丝古朴。
赵沧澜自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回过古城县,他走在街道之中,寻找着旧日的痕迹。
原来的小卖部已经变成了超市,曾经的网吧已经被一家饭店代替。
军转办在人事厅,人事厅在思贤路,可是,超沧澜却不知道思贤路在哪。
前面街角处,有一个拉着三轮车卖水果的中年妇女,在烈日的暴晒下,显得奄奄一息,用蒲扇不停着扇着风,时不时给摊上的水果浇浇水。
赵沧澜走了过去,微笑问道:“大婶,思贤路怎么走?”
大婶打量了一下赵沧澜,手上摆弄着水果,语气热情:“小伙子买果不?家里种的,包甜。”
赵沧澜想自己是来找工作的,不是找朋友的,提着一袋水果有些不方便,便道:“不买,我就问个路。”
大婶脸色立马变得冷冰冰:“不知道,你问别人去吧。”
说好的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那现在农村人的淳朴哪里去了?
赵沧澜知道她在说谎,也不好逼着人家盘问,茫然地站了一会,继续朝前走去。
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精神小伙,赵沧澜带着试试看的心理向他问路。
精神小伙甚是热心,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你从这条路一直走,走个五六百米,就看见一个大酒店,酒店再往前走三百米,就是一个大广场,那里人多,你去问他们。”
“……”赵沧澜差点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精神小伙嘻嘻哈哈逃走。
赵沧澜摇了摇头,城镇的变化日新月异,人心的变化也今非昔比。
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老头,推着一辆二十八寸的老式凤凰单车缓缓走过来。
那神态和面容,特别是走路的样子,像个退休的老干部,赵沧澜心中一动,问他准没错。
上前一问,果不其然,老干部笑呵呵,一眼看穿赵沧澜找的是人事厅,他手往后指,道:“往前左拐,再往前右拐,你就看见老干部活动中心,人事厅就在隔壁。”
还是老先生靠谱,赵沧澜微笑着道了声谢,按着老先生指引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到了老干部活动中心。
只见活动中心报刊栏前,有几个老者戴着眼镜,浏览上面的报纸,时不时议论几句,表情郑重其事,好像看到我国的卫星又升天了。
赵沧澜从他们身后走过,无意间瞟了一眼,这一瞥,令他心中一震,报纸上一个人物肖像的特写,不就是他吗?
连忙凑近,仔细看了一下,新闻标题是《英勇无畏!英雄击退公交歹徒,拯救全车乘客》。
这是他昨天在长途大巴车上跟匪徒搏斗的报道,署名是见习记者程立雪。
赵沧澜顿时就笑了,昨天在车上一直缠着自己问名字的那个妹子,原来是个记者,怪不得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敢情是为了写稿子。
报道里把他描述成一个武林高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闪出,快如闪电……两把砍刀砍在一起,火星四溅,犹如……一个飞腿,好比……就把歹徒踢飞了,就像……”
这种身临其境的描写,让读者也身临其境。
赵沧澜默默捂脸,阿雪的文笔不错,就是那几个“犹如,好比,就像”有些浮夸,我是正常人类,不是修仙的。
“现在这世道,三个人居然敢抢劫五六十个人,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警察何在?”
一个穿着俭朴的老干部模样的老头忿忿不平,满腔义愤。
旁边一个老者眉头紧锁,猛抽一口烟,接过话茬。
“这些公安系统的后生,真正干事的没几个,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了?居然让这几个歹徒猖狂,要是我还在,一个个我全处分了。”
站在前面的一个矮小精悍的老者,正端详着报纸上赵沧澜的头像,嘴里分析:
“从报纸对这小子的身手描写,以及他的发型气质,还有胆量,我敢断定,这小子就是个当兵的。”
赵沧澜听说,连忙把凑进去的脑袋拔了出来。
矮小精悍的老者忽然注意到了这个人。
他看了看这个人头,又看了看头像,忽然惊咦一声,好像看见了唐僧吃肉,大声嚷道:“我去!我发现了什么?你不就是……”
“不不不,我不是。”向来低调赵沧澜吓得赶紧逃走。
另外两个老头看向走远的赵沧澜,又看了看报刊栏上的头像,忽然变得激动:“是他是他就是他,似瓜似花众人夸!”
赵沧澜跑的更快了。
老干部活动中心旁边的一条街,就是思贤路,思贤路往里走不到一百米,就是人事厅,军转办就在人事厅三楼。
赵沧澜两手空空,站在人事厅大门调整了一下状态,正要进去,忽然想起老父亲的话。
有时候,递烟能增加跟陌生人的友谊。
他看了看街道两边,在人事厅的斜对面,有一家烟酒店,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坐在店外的躺椅上乘凉。
赵沧澜走进烟酒店,本想买一包8块钱的红塔山,想了想,还是精心挑选了一包20块钱的上等香烟玉溪。
这烟应该可以了,出手不算寒碜,他在部队从来没抽过那么贵的烟。
买好了烟,寻思着一会到军转办见到王处长,当着他的面拆烟在礼节上有些不妥,于是特意撕开烟盒,用食指在烟盒底部轻敲,香烟向上稍稍露出了头,便于取出。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才把香烟揣进裤兜,准备离开。
胖墩墩的老板看起来忠厚和蔼,江湖经验非富,目睹赵沧澜的举动,立刻就有了判断。
这年轻人显然是初次来人事局办事的,举止神态,略显生涩,缺乏一些社会经验。
他满脸和气,笑着对赵沧澜说道:“小伙子,找领导办事啊?对面那帮人,眼光刁着呢,这烟,怕是差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