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逃后的公孙行素已经体力不支了,元清晚便扶着她往山上国安寺走去。
等他们到了山上,天色已经黑尽了,公孙行素站在此处还可以看见齐泓坟茔旁边齐家塔的草棚里面的微弱灯光,待七日法事做毕,他便要在那里归葬了。
“王爷,今晚我想要阿晚陪我一会儿,王爷可否割爱。”
元清晚站起身给了赵洵一个微笑,“阿洵,你去寺中禅房歇息吧,我陪陪行素姐姐。”
赵洵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元清晚身上,便往寺中厢房去了,公孙行素拉着元清晚往另外的厢房走去。
公孙行素忽然怀念起来,“想来我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这样与你坐在一处了。还真怀念以前我们在你的玉清小筑谈天的情景。”
元清晚如今已经明白她的苦衷,日后她与东宫也再不可能互容,她或许能护着她成为一个普通人,“玉清小筑在,我也一直在,往后行素姐姐还可以去。”
公孙行素闻言偏头看了元清晚一眼,嘴角上扬,露出笑容,“阿晚,我真遗憾没有早一些遇见你,那我们就可以拥有好多快乐时光了。可惜天意弄人,我与我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驰,白白失去了那些幸福。”
元清晚看着脸上满是愁容的公孙行素便明白,她的遗憾不止包括自己,更包括已经阴阳两隔的齐泓,如果不是天意弄人,她会是齐家之妇,也许现在膝下已有儿女。
“行素姐姐,你对太子殿下下毒到底为何,明明两年前你与齐公子互许终身,为什么你突然就放弃呢。”
提起那个人,提起那段过往,她心中觉得讽刺,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公孙行素顿了顿才说道,“那年扫尘,我在当年我家那场大火遗留的那堆杂物中捡到一枚玉佩碎片。”
都这么久了,可她还是哽咽难以诉说,那一天她窥见了昔日爱人的狠辣,知道自己父母丧生的幕后凶手,“那是我与赵承钰斗文时输给他的,那时我们情谊正浓,赢了我之后他毫不避讳日日带着,所以我怀疑上了他,如果是他便也能理解为什么三司查不到任何线索。”
此时元清晚不知道如何理解这其中的关系,当年那场大确实存疑却什么也查不到,要么就是意外,要么就是背后之人权势太盛,最值得怀疑的便是最后顺利嫁入东宫的太子妃文穆清和背后的文家
可是为什么会是赵承钰呢,当年这位皇太子可是与公孙行素心意互通,便是在公孙行素眼盲之后依旧坚持将要她纳入东宫,是公孙行素威胁要削发为尼才断了他的想法
“我无数次祈祷不要是他,我真的很希望是个意外,我想嫁给齐泓,我想让当年那件事过去。可惜天不随人愿,我的猜疑被人印证,父母之仇,我岂能抛之脑后。”
公孙行素自嘲地笑自己当年的天真和心存的那些妄想,“很可笑是不是,当年我倾心的人想一把火烧死我,我却活了下来,却害了父母。”
元清晚确实认同这说法,这真的太可笑了,一个人爱一个女子,为何又要下手毁了她呢,她心中有太多疑问,“可是这样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那时的你们两情相悦,天子想必也很愿意太子妃出身你家那样的文官清流,又无威胁。”
公孙行素轻笑一声,“我也想了很久,对他有什么好处?后来我入了东宫也就明白了,怪只怪我们人尽皆知的两情相悦吧。”
“他曾经真的对我有一腔真心,不仅是才华容貌,我的家室或许都让他和陛下、皇后十分满意,可那年安王殿下在北境连传三次捷报,天子对他的喜悦从来不加掩饰,他开始对这个背后有清河四姓的皇子有了危机感。”
他爱她,可是更爱权利,更爱不受威胁的感觉,他想要清河四姓的支持,文穆清是他最好的选择,可他不能做那背信弃诺之人,只能让女子主动放弃,可他又不能坦诚。
“可是他是不能主动移情的,那会惹来非议,惹得天子不悦,于是只有让我不能或者自己不愿嫁入东宫,后来我虽然活了下来,但也真的如了他的愿。我这些日子在东宫看着他那般温和,每每想起这些真是令人作呕。”
公孙行素说着这些,语气里都是对这位风评颇好的储君的嘲讽,或许想明白这些时,心中对他不仅有仇恨,更有失望与厌恶,他害了她的父母,害她失去了几年美好的时光,害得他与心爱之人错过。
齐泓死后,她心智大乱,恨意和内疚让她难以自持,所以她才会将七叶一枝花的药量加重,这才会露出马脚,若非突然失去齐泓这个念想,可能她会一辈子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断子绝孙吧。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像是又振作起来了一般,“他服了两年的七叶一枝花,往后还会不会有子嗣就看天命了,成王败寇,我认了。赵承钰不会声张中毒的事情,这件事你务必对阿宴保密,因我而起便由我终结,我不想公孙家的人都搭在他赵承钰身上。”
元清晚向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此事,“好了,于我们而言都过去了,你帮我收拾一些东西。”
公孙行素打开禅房里的那两只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些卷轴啊,扇面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元清晚拿起来看,要么就是些诗作,画作,还有一些对联,“这是行素姐姐的创作的吗?”
看着那些旧物,她有一些想念那些日子了,“有些是我写的,也有他写的,还有就是他为了逗我开心送给我的一些小玩意。”
“突然眼盲让我整个人一蹶不振,这国安寺的主持与爷爷是俗家好友,所以便将我送来这里听经安养,我便是在国安寺的梅园遇到他的,那时候他只看兵书,粗犷爽直,可是为了我,他调香制茶、吟诗作赋都学了,没事便上山来陪我、开导我,现在想想那是我一辈子不可多得的幸福时光。”
公孙行素脸上的表情就像又看到活的齐泓站在她前面一样,元清晚看着她这副痴模样,不免心中有些心疼她。
元清晚手中一直在帮着公孙行素整理东西,可精神却好像越来越萎靡,到了后半夜直接伏在箱子上便睡了过去。
公孙行素将自己鼻子中塞的丝绢抽了出来,熄了那刚才进门时点的驱虫的香。将房中的火盆端着坐到了元清晚的身边,将元清晚的头扶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好让她舒服些,将刚才二人整理出来时卷轴一幅幅投入火中。
可他们快相见了,“你在那边一定很孤独吧,你等着我,很快我就会过去陪你读诗写词了。”
那两箱子物件烧完是已经是寅时,公孙行素看着外面的天色,突然就觉得开阔了,她这一生得着上天眷顾,可惜却也因此横生波折、不得安稳,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也再无继续下去的念想了。
想着国安寺僧侣应该快要做早课了。将床上的被子抱过来垫在元清晚身下,蹲在她前面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便止不住心中怜惜,伸手想要抚平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晶莹的泪珠打在她手上润开一片
“晚儿,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关,我要先走了,你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与王爷白头到老,希望下辈子早些遇见你,与你在一处一辈子。”
元清晚做了一个噩梦,满头大汗被惊醒过来,她心中庆幸只是一个梦,回过神来才发觉除了一堆灰,公孙行素披的披风此时正搭在她的身上,四处见不得公孙行素的身影。
她伸展着僵硬的身躯,四处寻找却一无所得,外面大呼救火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传了过来。
元清晚心中一惊,暗骂一声糟了,抱着披风就快步冲了出去,齐泓停灵那间屋吐出了浓浓黑雾,她心里的害怕让她脚步沉重,她抱着一点微妙的希望,拉着人就问可看到公孙小姐了,可每个人都向她摇头。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往着火的地方冲去,惊慌失措地喊着行素姐姐,可是那个人没有回头,渐渐被大火吞噬其中。
元清晚心中希望崩塌,浑身僵硬麻木地扑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那蓝粉色的身影吞没,可无论她如何悲痛也挽回不了了,她突感无力地滴下泪来,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她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
她昨日拼命逃出东宫便是早已经准备好与他死在一处,不会再回东宫了,当年他们一起看梁祝,那时她便说过,爱一个人便是生死相随。
他们年少时在此结缘,他守了失明的他五年,可他们兜兜转转却不曾认真互相表露过心意,他死了,她也就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元清晚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整座房子吞噬了,脑中也开始闪现熊熊大火的场景,那些碎片在她脑中闪现,有一个女人在哭,她在呼唤,撕心裂肺的哭和呼唤,可整个头都像要裂开了,她也想不起来那些到底是什么
元清晚不堪其痛,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爷爷便晕了过去
这边着了大火,赵洵翻身起来便去她们的厢房找元清晚,可是一无所获,等他朝着火场跑过来时就正好看到元清晚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他急忙冲上去将她护在怀中,可她已经迷了心智,哽咽而低沉地喊着爷爷,心便被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