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好几天,停下来的时候,漫山遍野一片白。
五岁的男孩站在贴着窗花的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呼出来的气在窗玻璃上划出一个圆圈,擦掉,然后又是一个圈。
母亲跟个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男孩的身后。
“儿子,想不想出去玩?”
“想。”
“来,妈妈带你出去堆雪人。”
“可姥姥说了,不让咱们出去。”
“姥姥在睡觉,咱们两个偷偷出去,她不会发现的。”
母亲光着脚丫子,身着宽大的军大衣,走在前面。
厚厚的白雪上面就留下一串脚印。
她很高兴,时而在雪地里滚两圈,时而回头朝身后的男孩做个鬼脸。
男孩个子小,在厚厚的积雪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远远地看去,只冒出一个萝卜头。
山脚下,两个奇怪的雪人堆起来的时候,从不远处的积雪当中探出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一只灰麻色的小兔子。
“妈妈,好可爱的小兔子。”
“真的哎,好可爱的一只小兔子,儿子,去抓回来给妈妈。”
男孩兴奋异常,对毛绒动物天生的喜爱溢于言表。
也许是积雪太深了,小兔子蹦了几下,仍旧呆在原地。
男孩走过去,轻轻地将小兔子抱起来。
小兔子一挣扎,掉在地上,男孩又抱起来。
“看,妈妈,它好乖。”
母亲笑着接过男孩手里的兔子,先是端详了一阵子。
男孩说:“妈妈,我想养它。”
母亲笑得很诡异,这个危险的动作来得猝不及防。
一只手拽着小兔子的头,一只手抓着小兔子的尾巴。
只听到咔嚓一声,小兔子被拧断了脖子,鲜血滴在了雪地上,红得耀眼。
男孩忘记了哭,呆呆地看着妈妈将那只小兔子使劲地在雪地上摔。
“我让你养,我让你养,养个鬼。”
………………
这一年,男孩八岁,他已经是一个小学生了,照顾他和妈妈的姥姥生了很严重的病,最终去了另一个世界。
母亲对他要求很严格,尤其是学习。
他很奇怪,村里的人都说母亲是病。
可母亲却什么都懂,唐诗三百首信手拈来,村里有外国人来考察的时候,村长就让母亲去当翻译,她能和老外熟练地交流。
自从上学之后,对于男孩来说,简直就是恶梦。
母亲不允许他学习方面有一丁点的错误。
写错字了要挨板子,做错一道数学题也会挨板子。
考试没有一百分,不仅会挨板子,还会关禁闭。
第一次关禁闭的时候,他从窗户里看到母亲在院子里愤怒地雷转了一圈之后,然后对院子里的那只大公鸡下了手。
只见她一把抓住那只大公鸡,瞬间就扭断了鸡脖子。
晚餐的桌子上,一大锅鸡汤就摆了上面。
那之后,男孩考试从来没有低于一百分的。
母亲长得漂亮,大多时候都是正常的,温柔的时候,男孩觉得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
天堂和地狱只在一念之间,上一秒有可能是在天堂,下一秒,他会因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一个动作。
直接就被打入了地狱。
那个夏天的夜晚,男孩的同学大胖的爸爸摸进了院子,顺手关上了门。
第二天,大胖的妈妈找上门来骂街,男孩才知道大胖爸爸传宗接代的家伙什没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在厨房磨了很久的刀,原来是用来割那个玩意儿的。
那天之后,母亲开始每天磨刀,将家里的菜刀磨得锃亮。
家里养了几十只鸡。
每隔几天,妈妈都会让男孩拿着自己磨过的刀去宰一只鸡。
第一次,男孩不敢,拿着刀的手都在抖。他被妈妈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一边甩巴掌一边骂他。
“一个男子汉,连鸡都不敢杀,你就是一个懦夫。”
男孩不喜欢懦夫这个名词,他拿着刀对着那只芦花鸡挥去,鸡脖子被一刀削断,飞了老远。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握在手里的鸡脖子一下子飙出一股鸡血,喷了他一脸。
这之后,削鸡脖子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是个事。
但母亲并不满足这个,杀鸡之后,宰羊。
村长家养了一只哈巴狗,这狗不太安份,经常来家里咬鸡吃。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那只杂交哈巴狗又来咬鸡。
母亲悄悄地将门关上,那只狗成了瓮中之鳖,被妈妈用绳子给栓了起来。
夜色下,她拿着那把明晃晃的刀,对男孩狠狠地说。
“来,给我宰了它。”
男孩本来是无所畏惧的,但当他看到那只哈巴狗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之后,再也下不了手。
母亲骂骂咧咧了一晚上,第二天,那只狗不见了,院子里一滩血迹。
中午,一大锅炖肉上了桌。
当母亲说:“儿子,多吃点,狗肉味道就是不一样。”
男孩跑到墙根,肠子差点吐了出来。
……………………
1999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大雨滂沱,男孩离开了家,躲进了山林里。
这一天,男孩放学的路上,与同学小虎起了冲突。
小虎个子大,长得结实,是村里有名的孩子王。
男孩一般都不会惹他,尽管他平时带领着村里的孩子们叫男孩为怪物。
男孩也并不在意。
但这一天,小虎不光大声嚷嚷地叫自己怪物,还骂了母亲是一个精神病。
骂自己什么都可以,但男孩不能容忍有人骂母亲。
两个人在泥地里滚来滚去,最后男孩挂着彩回家了。
母亲问他怎么啦?他闷不坑声,一句话没说。
半夜时分,他被母亲从睡梦中摇醒。
一睁眼,母亲手里拿着那把反着光的切菜刀定定地看着他,倒将他给吓了一跳。
母亲拉着他去了院子里,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小虎,被结结实实地绑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嘴里塞着一块布,只听见小虎嗷嗷地叫。
母亲将刀递给他。
“儿子,他欺负你,给我砍他。”
小虎眼里闪着惊恐的神色,吓得尿了裤子。
当的一声,菜刀掉在了地上。
男孩转身跑出了家门,往后山上跑去。
漫山遍野的黑暗将他严严实实地包围着,母亲拿着电筒在山间喊着他的名字。
这一天,他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家。
大雨滂沱的晚上,母亲脚底下踩滑了,失足掉下了悬崖。
被村里人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一个月后,男孩被送进了天使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