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桥直通对岸一座超大四方亭,暖黄灯光从两岸的石灯笼里透出来。
湖面上水雾弥漫笼盖木桥,隐隐约约宛如置身仙境一般。
陆子卿穿过木桥,越靠近长亭,那哼喊声越强劲,此处两侧亦是翠竹丛丛,假山屹立。
整个亭子建在宽大的石板高台上,落座于湖中央。
若继续往亭子前面木桥走,则还要经过同样一处四方亭,才能通往对岸的山林。
他也曾见过不少富甲商贾的阔府豪宅,可如此大的却是头一次见。
不禁让他要为武吉那句,“侯府实在太大太漂亮了”,再加几个这样的阔大。
陆子卿沉在风里衣带飘袂,走到桥头便停下脚步,就见萧彦在翠竹边练刀的身影。
萧彦平日繁杂事不少,常常是府上人都歇下他才回来,练完刀以后还要在书房呆上半个时辰才回卧房。
少顷。
萧彦收刀落定,回身就见陆子卿迎面走来,他从亭中央穿堂而出。
“你此刻还没歇息?”
陆子卿说:“刚做完功课准备给侯爷换药,见房门闭着,不曾想走到此处,侯爷这么晚了还在练刀,可是忘了还有伤在身?”
萧彦抬起另外一只手,笑说:“这只好着呢,进来坐会儿。”
陆子卿踏上台阶,余光瞥见头顶亭檐下,一块黑底鎏金色字的匾额,那行楷的“逢心亭”三个字落入眼中。
亭四周薄纱垂落,灯笼高挂,几处角落放了花草盆景。
萧彦用布巾擦了把汗,落座到地垫上,给陆子卿倒一杯茶。
“这么晚也饿了吧,坐下吃点。”
做完功课正好有些饿,陆子卿也不客气径直坐下。
红木矮几上热茶糕点、果脯肉干应有尽有。
他端起茶杯浅入半口,评道:“茶香鲜浓,色泽青润微黄,入口柔滑回味甘甜,果然好茶,这是毛峰?还是特级。”
萧彦说:“这是皇上前些日子赏的,你喜欢,回头送一些去你那处。”
陆子卿立时拒绝,“这是皇上赏给侯爷的,我怎敢讨要,谢过侯爷好意。”
白日太医院之事,他又欠萧彦一个人情,还有在此处的吃住用行,哪能再好意思要人家的东西。
“奏折都交给太子了吧?”陆子卿随意找个话题问。
萧彦喝一口茶“嗯”了声。
“此次湄州一事,你帮了大忙,若非你冒死保下那些信件,那里的百姓就算全部冤死也无人知晓,太子让我重赏于你,若是有所求,尽管同我说。”
陆子卿淡然道:“能帮上忙便好,谈什么赏赐。”
萧彦颇为欣赏的看他,“子卿仁心仁术,不为名利,还这般替百姓着想,实乃世间少有之人。”
陆子卿说:用侯爷的话说,无愧于心便好。”
两人默契一笑,过了一会儿,萧彦突然问:“所以,你不是专程去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陆子卿没反应过来,“什么?”
“香兰院。”
陆子卿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反问他:“侯爷看我是吗?”
这回轮到萧彦来不及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看了片刻,轻声说。
“不是。”
而对面那个人面露笑意没作答,只说:“我给侯爷换药吧。”
不知不觉已近亥时四刻,先前停的小雨又开始下起来,轻风混着雨丝穿过亭内,掀起薄纱飘飘。
陆子卿侧脸望向昏暗,“下雨了,时辰也不早了,侯爷早些回去歇息吧。”
两人刚过木桥,就见对面昏暗里来人了,离近些才看清,是府上的守卫。
他见有外人在,凑到萧彦耳边低声说几句,待守卫离开,萧彦才对陆子卿说。
“太子召见,我要入宫一趟,你早点歇息,走了。”
太子召见?可是为了……
陆子卿眼眸一转,立马叫住萧彦,“等等。”
萧彦闻声回头,“怎么了?”
陆子卿说:“若是太子病情一事,我可以帮忙。”
太子府正殿内灯火通明,地板上仍有一堆砸碎的瓷器,却没有宫人伺候,也不见太子。
萧彦与陆子卿疑惑,走进里间寝殿,光线昏黄没有外面亮堂,亦是乱糟糟,还是没看到太子。
两人对视,在殿里找了一小会儿,发现太子蹲在床榻后面,双手被套在床栏上,一脸痛苦。
萧彦立马上前蹲下,问:“是谁绑的你?”
陈靖忍着劲抓紧床栏,艰难地说。
“是……是我,我的……我的病情日渐加重,太医院都没用,你赶紧去民间寻……寻一个能人之士,再拖下去,所有人都会发现我不行了,你快去。”
萧彦垂眸,回头看一眼陆子卿,对陈靖说:“我给殿下带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为谨慎起见,陆子卿又看诊一遍,随后,他像在找什么东西,接连查看几处角落,皆无所发现。
“不可能啊。”他低声自语,“怎么会没有?”
一筹莫展之际,他瞥见窗边桌下躺着一个桌灯。
这桌灯高约两尺半,底座和顶盖是纯金打造,以繁复花鸟纹雕刻,中间用明瓦做灯罩。
陆子卿捡起来,小心翼翼打开顶盖,细瞧一圈,好半晌他才走到两人面前。
“太子这是中毒所致。”
陈靖:“……”
萧彦:“……”
“中毒”二字让两人当场愣住,他们想到所有的根源,万没想到中毒这个点上。
萧彦不解,问:“太子每日饮食都会经过仔细查验,也没有发现中毒迹象,此话从何说起?”
陆子卿说:“殿下中的并非寻常毒药,当然验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本宫寝殿内投毒?”陈靖蹲在地上有些费劲地说:“何毒?”
“水银!”陆子卿说。
“水银无色无味,会侵蚀人的精神意志以及五脏六腑,出现腹痛呕吐,头晕头痛,甚至牙齿脱落的现象。”
“起初病情较轻,会以失眠多梦、齿龈肿胀、食欲减退之状呈现,同时还伴有细微指颤,随着病情加重,精神症状和颤震越明显,外表看似与郁症和暑症相似。”
“实则不然,从殿下的脉案来看,初期症状正与在下推测相符,所以,药不对症自然是没效果,才至今日病情加重。”
“你说腹痛呕吐,牙齿脱落?”萧彦看一眼陈靖,“可殿下并无此症。”
陆子卿解释道:“这是口服的急症之相,殿下并非服食,故而没有此症。”
“那是……”萧彦垂眸想了想,“吸入肺腑?时下不点火盆,怎么吸入?”
陆子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手里的桌灯放到桌上。
“就是它。”
陈靖缓慢站起身,盯着桌灯,“这是高丽国前些年上贡的桌灯,总共五座,难道这灯里有毒?”
“灯无毒,有毒的是里面的红烛,殿下,侯爷请看。”陆子卿取下灯罩。
“红烛燃烧温度升高,烛油滴落浸到黄金底座上,以致金器脱色呈现银白状,而外面没有沾到烛油,金色则完好无损。”
“这盏灯每到夜晚便会点上,太子夜夜吸入这毒气,自然是久病不愈。”
陈靖撑住床栏,闭眼稳了稳,“替本宫开药吧,切不可让他人知晓。”
陆子卿开好方子就带着内侍去了一趟御药房。
屋内沉寂了好一会儿。
陈靖颤着手臂,侧脸盯着那桌灯,切齿着说:“为了能害我,那两母子真是煞费苦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