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千浑身直冒冷汗,他缓缓把弯着的腰绷紧,握着木舀的那只手陡然握紧藏于身后,目光直逼客人斗笠下的脸庞,沉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瞬息间变得对客人极为忌惮,却又不曾退步分毫,“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知道这些的人……不应该还活着!”
客人听着石千骤然转变的声线和话里的情绪,缓缓转过头来,“不应该……活着?“
客人放声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对这外面那些从未得知真相、四海为家之人,那段故事或许都不会化作史书的一笔,从此只流传于坊间令世人唏嘘,可于你…”,客人只是坐在那里,句句话语宛如利刃,锋芒毕露,笔直地刺向石千的心窝,“难道不该是刻在心底的伤疤?”
客人的语速越来越慢,石千的身体却伴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抖。他一字一顿,“背叛师友、背刺恩人的你,难道就该活着么?”
旁边的酒客就是再愚钝也听出不对劲来了,无论身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还是小镇上居民,所有人几乎是一股脑地朝门窗挤去,挤得门框欲裂,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石千如芒在背,死死的盯着客人的方向,虽然客人丝毫未动但是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客人已经锁定了他的气机。时隔多年不再有的面对死亡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卷土重来!
石千手臂动了,握着木舀的那只手以一个极有力量的姿势从身后划出一道圆弧摆在胸前。这一瞬间,石千哪里还有半点作为一个酒肆主人该有的样子,他原本经年煮酒侍奉酒客佝偻着的腰背变得异常挺拔,他简直像一个年轻人。
酒肆外,地面隐隐约约地在颤抖。
客人站了起来,负手而立,静静地目睹了石千在短短数息间惊人的变化,似乎并不惊讶。
石千深吸一口气,眼角的皱纹愈加深厚像层叠腐朽的树皮,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有什么目地,但…你不该来这里。”他后退一步,不是逃避而是为了让身形更利于手上的攻势,“既然你知道些关于过往的事情…你就该明白,时局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人存在。”
客人波澜不惊,他的眼睛在黑纱之下看着石千,嘴角的笑意残存,“你说的没错,时局是会变的啊。”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当初夏氏从羌狄手中争夺漠北,帝苏亲征西羌的时候世人亦言时局不容”,他轻笑,“你看如今不是一样?江山易主。”
客人的笑让石千不寒而栗,那笑容中隐含的东西似乎勾起了石千深埋心底的某些不该想起的秘密。
石千握紧手里的木舀,拳握的愈紧,力道之大,让这木舀上增生了道道裂纹,“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杀了你。”他再次深呼吸,不知道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还是为了压制住内心的不安,“洛马镇驻扎了三成以上的西凉道甲兵,你逃不掉的。”
“你都已经摆出了石家枪的起手式,也挺直了你这些年为了隐藏自己而弯下的腰背……最后却要借着西凉道甲兵的名号来为自己增加底气么?”
客人看着石千,轻笑道:“我既来,便无人能阻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得是那么的风轻云淡而又极为嚣张。
石千不禁恼怒到哑然失笑,且不说此人是否知晓自己身上的秘密,即便他知道,面对此时已赶到的朝廷军士和自己,这人竟狂妄到这种地步!
诸般念头汇聚在脑中只在一瞬,石千紧绷的身体保持着进攻的姿势,余光察觉到了刚才按自己指示出去给甲兵报信的伙计,另一只空着的臂膀迅速挥手下令,命令非常明确!无论从何种角度思虑,无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他必须死!
客人仍在原地。他不可能听不见外面铁戈相撞发出的声音,这代表着军士已经赶到。他却毫无畏惧之色,握着酒碗一饮而尽。
他无视迅速出现在石千背后的数十名甲兵,那几十柄泛着咸猩气息的镰勾枪并没有影响到他喝酒的心情。烧酒沿着宽大的碗沿流淌进客人的嘴中,也从两侧的嘴角垂下细长的酒线。
石千的眸子中倒映出客人豪迈的饮酒姿态,他的眼神不再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酒肆主人混浊的光,而是如鹰隼般狠厉!下一瞬,石千将手中木头舀子捏碎、炸裂开来,木屑朝四面八方弹射纷飞!这是进攻的信号!
甲兵们毫无犹豫地从石千背后杀出,急速出枪!锋利的枪刃轻而易举割破了酒肆里用来做隔断的草帘!八支枪锋从八个方向锁死了客人周身的空间,每一束枪尖都指向他面门和四肢的要害,这等凌厉而直接的攻势下他似乎必死!而他此刻却还握着那个已经空了的廉价瓦质酒碗。
客人似乎是叹了口气,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慢了,慢得从他鼻中呼出的热气都清晰可见。但偏偏又极为不可思议的,同一瞬间他又变快了,快到没人看到他是怎么拔剑的。
石千的直觉没错,那黑色的长条包裹里面是一把剑。
一把黑色的剑。
极其罕见的漆黑色剑身在空中同时拨开八支枪锋,一个快字根本不足以描述这把剑在空中高妙的运动,剑刃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八个方向的枪锋上弹动了八次!每一下弹动都迫使一把枪改变了原本的运行轨迹,这几支镰勾枪瞬间互相角力在一起!
铁器相碰的铿锵声迸发!伴随着甲兵第一时间的突刺被客人轻易地化解,石千嘴角抿得更紧了几分,这人实力果然强悍,看来刚才极其嚣张的言论并不是无的放矢。
客人周围,那几名冲在最前面的甲兵停滞在了原地。战斗之中生死一线,此刻甲兵竟然集体停滞不动,当然不是为客人的反应和实力所折服,也不是因为心生恐惧不敢再上前,刚而是因为就在刚刚漆黑剑身在空中划过的一瞬,这八名甲兵同时死亡!暗红的血从他们的喉间涌出,沿着一道猩红的创口滴成血线,顺着黑色的盔甲蜿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