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流言有点介意,但月想着自己现在没办法说话,要是解释不清楚只会让流言传得更加离谱,于是选择当做没听见这个消息。
继续在产屋敷宅邸别院里当鹌鹑。
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她,对吧?
谣言止于智者,面对流言,只要冷处理就好了。
月短暂惊愕过后便没把这所谓的消息放在心上,缄默地将两个八卦的女孩子糊弄过去。
日子一直持续到她照顾的这个男孩子——时透无一郎,伤势好转,已经可以下地为止。
对方的记忆力仍然不是很好。
平静的眼瞳深处,藏着滔天的怒火……
那是她的声音恢复的那天所发生的事。
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伤势尚且没有好转完全的少年赤着上身,挥舞着手中的木刀,在下雨的院落里一下一下地用力击打着绑缚着绳索的粗壮树干。
在很短的一个月里,近乎疯狂的执拗下,在伤势还在恢复时就不停地想要变强的少年……
原本纤细的身量肉眼可见地鼓涨,身体也变得十分结实。
月用了很多药,才让他不至于因为那些未好的伤势给他造成不可逆的后遗症。
哪怕说了很多次不能在伤势没有好完全的情况下就去训练……但是时透无一郎,这个眼中无光的少年,从来没有记住过。
月端着药盘经过走廊,听见那用力的击打声时,便下意识地蹙了眉头。
走近一看,果不其然,人又在院落里训练。
身后的走廊下还站立着天音夫人和日香。
日香说了什么,但被天音夫人拦下了……而貌美的妇人脸上满是心疼。
站在不远处的月,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纤细的手指掐住托盘的边缘,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
自从无一郎能够下地后的这一个月以来,她说过多少次了?耀哉大人又说过多少次了?
失去唯一的亲人,失去记忆,很可怜。
可是,这不是一直给耀哉大人一家添麻烦的理由!
鬼杀队又不止你一个人身世悲惨,还要任性多久?!人要贵有自知之明。
除了家人,没谁会一直忍受你的任性。
她可没有耀哉大人那么博爱的胸怀。
不爽累积到极点,月皱着眉心念一动,支使着蛊虫无声无息地过去咬了院落中的男孩一口。
听着人倒地的声音,她放下手里的托盘迈开腿走了过去。
张开嘴,空气里过重的水分裹挟着初秋微凉的气息贯入喉间,声音被还回来的一瞬间,她甚至还有闲心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记怎么说话了。
“他不会有事,带他回房间吧。”
清脆如铃,语调却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让天音夫人和日香都有些怔愣。
月缓步走到她们身边,看了看倒在院子里,接受绵绵细雨洗礼的男孩,丝毫没有把对方的害成这样的愧疚感。
她也不会害怕别人知道此事是她所做。
虽然耀哉大人可能会说她两句……
“月,你的声音……”天音夫人仰着美丽的脸庞,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刚刚回来。”她道。
也是秋天了。
“回……?”面容优雅的女性似乎有点不太能理解月口中的回字。
不是恢复吗?又或者说,痊愈?
不过月没再打算回答天音夫人的疑问,只上前跃出避雨的步廊,走到那昏死过去的男孩身边,将他提溜回无雨的廊道上。
说实话,时透无一郎任性不是一次两次,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旁观,而是直接出手干预。
因为她腻了。
腻了耀哉大人总是无条件地包容所有人的温柔,腻了总是要装善解人意的乖宝宝的她。
她不是好人,更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月端着托盘重新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和室房间。
站在门外冷眼冷面旁观着帮手将那个少年换好衣服重新塞进被褥里。
而后她才踏进那个房间。
很熟稔自然地给这个照顾了一月有余的孩子换药,顺手把他身上被蛊咬后染上的毒也解除。
掌中盛药的琉璃盏光洁釉面上倒映出少女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眉尾处那一指长的伤痕似在完美无瑕的玉器上打出一条难以忽视的裂痕,有种破碎的美感。
脸庞上笼罩着难以融化的漠然,却仍旧让那张容颜美丽得使人见之不忘。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月很快就离开了产屋敷家。
时透无一郎,她照顾了一月有余的那个孩子,在彻底痊愈后被耀哉大人送去了教授呼吸法的培育师那里。
换言之,这里没她事了。
在次日的午后,她在产屋敷家用过午饭后才告辞。
回后山的路上,月看着肩膀上的左卫门,又开始疑惑。
“左卫门…你尾羽是不是少了几根?”
肩膀上的乌鸦闻言一咯噔,心虚地扭头避开少女的视线。
“因…因为秋天了,我在换羽。没错!就是这样!”
“可是……一次就掉那么多根吗?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尾巴上保持飞行稳定的长长翎羽都没了一半了。
动物昆虫的病她也能治,而且很擅长。
她伸手想要把肩头上的左卫门抓在手心里给它检查检查。
却被左卫门避开。
“我,没事。月,不用担心!”
月没多想,脚下没有停,仍然走着。
“那…左卫门不舒服的话,要马上告诉我。”
“是,我知道了。”回应过后,左卫门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一人一鸟之间的氛围十分和谐。
直到转过路口的弯,月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小小身影。
“千寿郎。”隔着一段距离,她喊出了对面人的名字。
千寿郎看见月之后,也脚步,小跑着到了月的面前。
那张和自己兄长极为相似却柔和许多的脸上透着惊喜。
“月姐姐你的声音恢复了?!”
她点头,“嗯。”
“脸上的伤……您没事吗?”小男孩十分体贴,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痕。
月下意识地抬手,指腹抚过横陈在眉尾处的伤疤,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我自己划的,不小心。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这疤反正也不会留下。
而后她看向面前的千寿郎。
“千寿郎是要出门买东西吗?”
“啊!那个……”千寿郎一惊,似乎想起来了此行出门的目的。
“我是来找月姐姐的……听隐说您在主公大人的宅邸里还未离去…所以……”
双手不安地交握在身前,赤红色的眼眸垂下,望着地面,燕子尾巴一样的眉毛轻微皱起,透出些微紧张和不安。
“所以?”
月不明白千寿郎的意思。
“千寿郎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您和…结婚……的事……”
赤黄头发的男孩支支吾吾地说出几个词,声音比蚊子嗡鸣声大不了多少,脸上飞上不正常的红。
月看见千寿郎脸颊边滴落的冷汗和因为局促而不停搅弄的手指。
没听清千寿郎在说什么。
“千寿郎,你是不是不舒服?”
看着千寿郎那又急又羞的模样,她以为千寿郎是生病了,伸出手摸上了他的头,试了试温度。
嗯……是有点烫,但不太像是生病。
最近出现在她身边不舒服的人也太多了些。
然后,千寿郎的脸更红了。
“没…没有!我并没有不舒服。”千寿郎说话声音大了一点,急急忙忙地躲开她的手。
月没多想,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
“那,千寿郎如果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里距离后山还有得一会儿路走,她不想赶路匆匆忙忙的,还打算顺路去一趟杂货店买点干净的棉布。
千寿郎不说有什么事,稍微有点浪费时间。
终于,听到她要离开,千寿郎鼓起勇气。
“那个!您和兄长大人要结婚了的事,还是要和父亲大人说一下的!不然父亲大人不同意。”
千寿郎几乎是吼出来。
月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结…结婚?是嫁娶的意思吗?
谁?
她和千寿郎的兄长大人……?
杏寿郎?
啊?????
月此刻就是懵逼,十分懵逼。
那个流言到底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传成什么样了啊?!
月以前还觉得鬼杀队不会这么闲,现在看来……说不定就是因为在不停斩鬼的高压环境下没有什么消遣,所以特别八卦。
她颇为头疼,但还是想着给千寿郎解释清楚。
“千寿郎啊…我没有要结婚,没有谁要结婚。”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传出来,怎么传出来,但我和你兄长,我们两个清清白白。”
她十分淡定地解释这个误解。
那只猫头鹰人还不错,虽然是个蠢货,说话也很大声,但意外地精神。
她不讨厌。
至于喜欢……什么是喜欢啊?
爱情什么的,谈起来很奇怪吧。
她见过那些男人对蛊族女孩子痴迷的样子,说实话,在虫的分泌物影响下对女人做出那种表情……真是有够恶心的。
爱情这东西是很恶心的。
蛊族女孩子没有情蛊的话,世人对他们皆是避之不及,哪怕脸长得再美丽也是一样。
知道她们是蛊族人还凑上来的男人……好像没遇到过。
外人看见她们,只会想着把她们做成药,又或者卖进秦楼楚馆那种腌臜地。
这边……好像因为不了解,所以不会这样做吧。
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月感觉心态稍微有一点点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于是看见千寿郎脸上的红意褪去,眼神从局促变得慌乱,月突然就不太想去想了。
感觉不是什么好的想法,而且还有点失礼,可别吓到人家小孩子。
千寿郎连忙鞠躬朝她道歉。
“非常抱歉,月姐姐!”
月嘴角浅笑盈盈,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千寿郎担心自己的兄长,这是好事,没有必要道歉,大家只是误会了而已。”
她语气冷静得可以说是冷漠,本来该很温和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地不留情面。
不留余地。
“我,不太明白你们说的交往是什么,男女之间,感情,呵,千寿郎大概也不太懂吧?大概……如果说没出意外的话……”
她垂眸看了看腰间的刀,捻捻微凉的指尖,而后轻轻将垂在身侧的手握住。
不太像是下决心,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
“我不会嫁人。”
她听见自己说。
.
她见过…
彼时满天红纱飞舞,华丽隆重的轿辇将礼物一般的幼娇娘送入层层宫阙。
沉重的宫门落下闸栓。
至高无上的掌权者眼中透着贪欲,居高临下地在那金色的背景下宣布她的命运。
而在一众文武注视下的貌美女孩,被名为欲望和贪念所织就的华服环佩困囿,美丽的蝴蝶被关进任人欣赏观摩的鸟笼中。
再无自由之日。
.
而后又是什么呢?
蛊族都没有婚礼,大概是因为婚嫁这种东西承担的意义对于过去的蛊族人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印象吧。
所以在蛊族里就消失了。
被蛊惑着留下的男人永远都不可能离开这个三面环山,看似桃花源一般的村落。
男人只是繁衍的工具罢了。
为了自由。
为了不再成为权贵的玩物和历史的牺牲品,蛊族女把一切的权力都留给了自己。
可是人在拥有权力后是会变的啊。
脱离了原本的自己,脱离了被掌控的命运,脱离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
.
时间还有多的,月没有在意这些小事,邀请了千寿郎陪她一起去杂货店买东西。
主要是她不讨厌千寿郎,小孩子总是比大人可爱。
虽然她现在也才十七……
但记忆里的她,已经老得不能再老。
怕是连鬼王都比不过她记忆的年岁。
在路上她问了问千寿郎的年岁。
男孩仰起头说自己十二岁了,而兄长大他六岁。
唔,所以杏寿郎十八了啊。
身上的银饰叮铃当啷地轻响,月身旁跟着千寿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鬼杀队的镇子还是一如既往安静祥和。
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
老板的话止于一半。
“哦,是您啊,今天真是个不错的日子啊,您是带着夫家弟弟来准备结婚所要用的东西吗?”
“……”
“……”
刚踏进杂货店的月和千寿郎都沉默了。
千寿郎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望月的脸色。
见没有什么变化才稍稍放下点心。
但是老板丝毫没有看见两个人诡异的沉默,还在自来熟地说着。
“呀,炎柱大人可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啊,您要是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月没搭话。
老板从柜台后面翻找了半天,而后抱出来了一匹洁白无瑕的绸缎。
质感上乘的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上面还有着白色的锦织暗纹。
“这是本店最好的西阵织,用来做白无垢最是适合了。小姐这么美丽,要用最好的布料才衬得出您的美貌啊。”
“……谢谢。”
月不知道怎么回,只能说了一句感谢。
感谢对方这么看得起她。
还有流言的事,看起来已经发展到她没办法控制的地步了。
月决定去森林里多一阵子,或者写信给耀哉大人,让他给自己多派点任务。
总之,她最近大概是不会再在鬼杀队里露面了。
不过因为那匹布料确实挺好看,月还真的掏钱买了下来。
至于老板说的白无垢什么东西的……
不懂,不知道,谁管啊。
火速选购完自己要的东西,月拉着千寿郎就走。
不过顺路要把千寿郎送回家这一点是必须的。
提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千寿郎也在身边帮着拿了不少,月对此很是感激。
“千寿郎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以后也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啊。”月如是夸奖道。
还淡淡地笑着。
千寿郎忙不迭地摇头。
“那里,这只是应该的,我很乐意帮月姐姐的忙……”
男孩的声音越说越小。
“要是您真的……”
“嗯?什么?”月有点没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千寿郎仰头,脸上有点点小小的失落,不过却能被他很好地藏起来。
“什么都没有,月姐姐。”
“哦……”月有点在意千寿郎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比大人要重一些,要是问太多,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还是不要问了吧。
她如此想。
.
等回到自己的小屋,月把东西放下后又去整理了下自己的毒草地。
把一些成熟后的毒草摘了下来,放在一边提前做好的架子上平铺晾干。
只有左卫门站在竹篱的围栏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她。
弄完地,她又进去厨房做饭。
黄昏后便早早地歇下。
她住的这个地方就是这点好,不吵不闹的。
一个人住非常安静。
第二天一早,月就把请求出任务的信拜托左卫门送到耀哉大人那里去了。
耀哉大人回复的速度也很快,让她前往千叶地区调查有没有上弦,以及,千叶地区是蛇柱伊黑小芭内的辖区,让她有事可以同蛇柱联络……
月拿着信,手指微微用力。
是她多想了吗?还是耀哉大人确实有所察觉了?虽然她重伤过后耀哉大人没有明说……但是这次给她的任务就有点耐人寻味。
上弦。
她确实知道上弦的情报。
童磨,还有黑死牟……
而她一句关于上弦的消息都没说过。
甚至是鬼舞辻无惨。
耀哉大人和鬼杀队追寻千年的宿敌。
虽然当时有说用上弦的消息跟耀哉大人换左卫门,可后来的事让她忘了还有这一茬。
耀哉大人似乎也当做没这回事。
不了了之。
可真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