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璃给孩子炸了几根麻花,在面上撒上一层芝麻,香酥味浓,馋得哥儿几个险些吞下舌头。
想着周二叔家平日总往他们家送酸菜、腌梅子,便也找来竹篮装上几根,用白布盖着送去。
路过前边倒塌的小木棚时,江璃注意到变形的木棚里一应家当都被三房搬空了,包括那张腿脚晃动的小木桌,三房也没错过。
江璃不禁嘴角嗤笑,如此,看来三房并没有搬回老周家,怕不是在村里哪户人家中暂时过渡些时日。
周二叔家在村头,与族长和族老们的房子比邻,没等江璃伸手推开虚掩的院门,便听见胡婶子急切的张罗声,还有大栓六神无主的应声,以及小宝的哭声。
“唉哟喂,臭小子你怔着干什么,没听见韦大夫说的吗,你婆娘那是见红了,赶紧到村里把婶婆接来给你家婆娘搓肚子,好得让肚子里的红落干净的,没得拖着把身子累坏了。”
“诶,诶,好的娘,我这便去。”
见红?赵氏怀孕了?
正想着,大栓拉开院门看见门外的江璃:“大嫂,你咋来了?”
江璃回过神:“弟妹怎的了?”
院里,胡婶子抱着小宝声声叹息,满面愁容,见到江璃又不得不缓和面色;“淳风家的来了,快进来。”
大栓也顾不上回应江璃的话,着急忙慌的跑了出去。
胡婶子怀里的小宝哭得脸色通红,一声声的【娘亲】叫唤着,周二叔在廊下抽着水烟,同样愁眉不展。
江璃上前,先是揭开篮子面上的白布,拿出一根麻花哄孩子:“小宝快别哭了,看看这是什么,拿着吃。”
小宝第一次见着油光蹭亮的麻花,含眼的眼珠子怔怔的绽着光,扁起小嘴压下哭嗓小身板一抽一噎的接过。
见状,胡婶子缓了口气道:“淳风家的有心了,今个大栓的婆娘遇着了坏事,没得把晦气粘你身上,东西放下便先回家吧。”
江璃知道胡婶子是好意,微笑道:“婶子,方才我在外边听见了,说是弟妹见红,可是怀了身子?”
说到这,胡婶子更是哀愁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啥时候揣上的孩子她自个都不知,刚才突然在院里昏倒,吓坏了咱们一家子。请来了村里的韦大夫给她把了脉,说是胎儿足有三月,那可是成了型的孩子。”
“要是知道大栓婆娘肚子揣上,平日可不敢让她张前忙后的操心家里的活计,看把孩子给累没了,大人也跟着遭罪。”
三个月的胎儿确实差不多成型,江璃又问:“韦大夫怎么说的,孩子可能保住?”
胡婶子摇了摇头,眼眶不禁泛红:“孩子是保不住了,得紧着将胎儿揉出来,没得累着大人的身子骨,那才是大事。”
江璃想了想,道:“我进去看一眼弟妹。”
“别的,婶子是为了你好的,这种事你一个年轻媳妇子怎好沾手。没得把晦气招你身上。”
村里人家越穷生得越多,都是乡下的野孩子,怎么样都能养得大。多生养几个孩子,未来家里旦凡有一个出息,这个家也算是出人头地。
如江璃和周淳风仅有三个哥儿,且他们夫妻年岁倘轻,日后指定得再多要几个。妇人流产本就是晦气之事,要是让江璃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回头他们家真的是说不清。
“无妨,我人即已经来了,得知弟妹遭难,没得不看一眼便离了的道理。”
江璃说罢,把竹篮子的提耳挂到胡婶子手上,小宝已经不哭了,小口小口的啃食麻花儿,眼泪鼻涕泡依旧挂了满脸。
胡婶子见江璃转身进屋,拦都拦不住,不由得回头瞪一眼老伴。
他们家没来得及庆幸多一个小孙子,便遭遇这档子事。周二叔心里也不好受,无奈的放下烟筒,起身前来抱过小宝接过篮子。
江璃进到里屋,见赵氏人事不醒的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厚褥子,屋里炕头烧得暖哄哄的。
但赵氏整张脸白得瘆人,脸颊额头不断渗出冷汗,鬓边的头发也汗湿。
胡婶子追着进屋,见江璃掀开赵氏身上盖着的褥子,低头检查腿间落的红,不由得大惊失色。
“淳风家的——。”
然而,胡婶子劝说的话刚出口,就见江璃握起赵氏的手腕,好似在把脉。
从前,胡婶子可不知江璃会把脉看病,吃惊得噎住了嗓音。
想来江璃该是有这方面的本事,不然那山上好的山药,怎的都被她发现,还带上他们家一起发财的。
江璃仔细号了脉象,眉头微微蹙起,放下赵氏的手腕,回头问胡婶子。
“婶子,韦大夫来时,可有给弟妹开了什么方子,方子可是给弟妹煎了服下?”
胡婶子连连点头:“方子倒是开了,韦大夫交待了话,需得腹中的红落干净了再吃药。”
还好没来得及服用任何的药物,江璃点点头:“那便好,弟妹这胎能保。”
“啥?”胡婶子意外的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江璃难得正色的转身看着胡婶子,知道周二叔便站在门房外听着,故而声音略大了些。
“不仅胎儿能保,弟妹的身子骨亦不受损,但是孩子他日诞下,怕是身虚体弱,年弱时少不得常年与药罐子为伍,倒是年岁大些了,日渐健朗与常人无异。”
“所以,二叔和婶子你们需仔细想好了。”毕竟是乡下庄户,谁家都难以养活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胡婶子犹豫片刻,看得出来,她是想留下赵氏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她的亲孙,可是孩子体弱这种事——,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江璃看出胡婶子的忧虑,接着道:“毕竟三月胎儿滑胎对母体伤害极重,我方才号了弟妹的脉象,这胎滑了便伤了她的根本,日后且是再难生养。”
轰~!!
江璃这番话,把屋里门外的两个老家伙干得脑子一懵,呼吸都窒住了般,面色不禁大变。
胡婶子差点没站稳,脚步一个踉跄后退,江璃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不能生养那可是大事,这等同是让他们家在子孙这一代只剩下一脉。当年胡氏生下大栓,因时常下地劳作,之后接连怀上的几胎都没能保住,为着此事,胡氏在这个家担了多大的压力。
好不容易把老婆母熬走了,胡婶子才有出头之日。更因为此,胡婶子希望儿子房里能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二叔婶子,您二老可得想好了,留下个体弱的孩子,还是让弟妹日后——。”江璃话术性的停顿。
江璃自然希望保住赵氏母子平安,但也得把利害讲明了,日后周二叔和胡婶子用不着此事埋怨赵氏。
周二叔抱着大宝站在门房外听了一耳朵,整张老脸复杂一瞬。
他老人家倒不在意江氏是如何习得医术,更在意的是他们周家传承子嗣的香火。
周二叔闭了闭颓然的老睛,沉重的嗓音从房外传了来:“保,必然得保住大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