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些,沈照溪站在树下的阴影里,平静地望着前方。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溪溪,你在吗?”电话那端的女声含了点担忧的意味。
沈照溪扬起唇角,好像是在笑,眼里还是一片冷淡。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澈悦耳,与平常并无差别。“喂,妈妈,我在。”
……
林明月在长椅上坐着玩了会儿手机,没过多久沈照溪就结束了通话,回到她们休息的地方。
关手机之前,林明月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零八分,沈照溪只花了五分钟。
“我回来了。”
沈照溪知会一声,挪开包,在长椅的另一半地方坐下。
靠着椅背,反手把手机倒摁在椅子上,整个人处于一种思绪放空的状态。
“刚刚是我妈打的电话。”
“她很关心我,不免多说了几句话。”
沈照溪突然说。
林明月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总觉得这双黑眸里的光彩好像淡了许多,笑意也不达眼底。
浓密的羽睫低垂,眸光静敛,心不在焉。
她把目光往下移了点,看了眼沈照溪的唇角,弧度分明是带笑的。只是这笑容下遮掩着别的情绪,深重,压抑,苦涩难言。
像极了那天夜里,她不经意间对上的,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落在街上的日光恍然苍白了几分,褪色一般,街上闹哄哄的声音在一瞬间远去。
她们俩并肩坐在长椅上,这一角小小地方,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林明月不再想那晚的事情,移开了落在沈照溪身上的目光。
“确实,我出去旅游的时候,我妈也经常给我打电话。”林明月一句话轻轻把这件事带过去,换了话题,“再休息一会,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
沈照溪点点头,放松下来。
她摘了帽子,一只手扇风,另一只手不安分地玩弄着林明月的发丝。
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绕在指间,细细摩挲,像在撩拨。
林明月没制止沈照溪,但也不代表认可这般幼稚举动。
“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想想,是日光岩。”
“鼓浪屿的最高处?”
“嗯,对。”
……
林明月不是很会聊天的人,在人际交往中,往往都是作为接话者和倾听者的角色。
她不知为何主动和沈照溪聊了起来,说了几句又感觉自己是在没话找话,迅速结束这场尬聊。
沈照溪不明所以。
相反,她还挺希望林明月能和她多说一会儿话的。
虽然聊的内容很普通琐碎,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温润如玉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
她回过神,林明月已经站起,背好包,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
沈照溪笑了笑,拿起包扣好帽子跟上去。
******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日光岩,两人累的精疲力尽,满头大汗。
下午的太阳尤其灼人,三十三度的高温,林明月担心沈照溪被晒伤,撑着伞把人罩了进来。
到后面的时候,沈照溪主动接过伞,她比林明月要高几厘米,撑起伞来要轻松不少。
售票处前挤满了游客,林明月靠着人少的地方站定,弯腰喘了几口气。
她先拿纸巾擦干脸上的汗,再灌了一大口水,然后接着喘气。
体能不行,走了一个上午,脚后跟都在发疼。
林明月开始想念起舒服凉快的空调房。
要是现在能躺在床上就好了。
看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沈照溪止住了去买票的心思,不确定地问:“林明月,你还有力气爬山吗?”
“日光岩不高,但上去的路挺陡的。”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山头,密密麻麻的人群簇拥在观景道,趴在扶栏上往下望。
不高,但是……
林明月摇头,红唇翕动,脸色有些发白,“沈照溪,我有点恐高。”
沈照溪扶住她,温声回:“好,那就不去了。”
这次她们待了半个小时才继续往前走,沈照溪放慢脚步,和身旁的人慢慢悠悠地穿行在岛上的巷子里。
林明月恢复了不少精力,眉眼间还是透着些许疲惫,时不时就停下来休息一会。
沈照溪打笑说她已经提前步入老年。
林明月不但不反驳,还点了点头,语气深长地感慨自己老了老了,走不动路。
虽然没登上日光岩,但两人去了提前预约过的菽庄花园。
鼓浪屿素有“钢琴之岛”的美称,菽庄花园里的钢琴博物馆收藏着上百台各色各样的古钢琴。
让林明月印象最深刻的是墙角一张会转角的钢琴,不过只是装饰品,不能弹奏。
沈照溪介绍说这台钢琴以前一次战争中被炸毁,修复不了,才被改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以作纪念。
还有一台很有趣的自动钢琴,坐上去踩上脚踏板就能自动演奏出声。
逛完后两人在附近的咖啡店待了会,喝了杯咖啡,店内有可供弹奏的钢琴。
沈照溪趁机上台弹了一曲《致野玫瑰》,在不懂钢琴的林明月面前装了一把大的,弹完后眨眨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嗯,好好听。”林明月端着瓷白的咖啡杯,轻抿了口,唇角压着笑容。
她望了眼玻璃外的绿树红楼,听着店里悠扬的乐声,一颗心宁静下来。
沈照溪神神秘秘的,说想在日落前带她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林明月十分配合的没有多问,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由她带路。
没想到最后是去了皓月园,还被半推半就地拉到了郑成功雕像的面前。
耳边风声猎猎,狂风扑面而来,猛烈的像是要把身子单薄的她吹走。
难怪说“高处不胜寒”,这才几十米高,风就已经大成这个样子了。
林明月绷着面色,不敢去看下面,处于高台上不觉手脚发软。
她扶着护栏,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动,心里懊悔当初怎么就跟着沈照溪上来了。
哈……
呼出一口气,林明月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去看面前高达15.7米的巨像。
威武的郑成功将军面向大海,手持宝剑,正视前方,几百年不变地守卫这片土地。
又看了眼浩浩荡荡的海面,几十米高的悬空感让她一阵晕眩。
眼前的世界好似倾覆了般,高台向海里坍塌倒去。
一只温软的手伸过来,稳稳托住她。
沈照溪走到林明月对面,替她挡住了些呼啸的风。那只手还牢牢托着她,引着她慢慢靠近。
“林明月,别害怕,我会扶住你的。”
沈照溪边说,边握住她的手,扣住她温润的指节。
女生的声音混在风里,林明月有些听不清内容。手被人扶住,像是多了个安稳的依靠,心里的恐惧瞬间消退许多。
走了几步,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她觉得很麻烦沈照溪,却又无法松开握住她的那只手。
真是矛盾。
沈照溪露出一个宽慰的笑,空着的一只手费劲地压着乱飞的发丝,勉强维持住形象。
因为担心帽子被风吹走,来之前她就取下了那顶米白色的棒球帽,装进背包里。
现在想想,还应该用发绳把头发扎好才对,不然也不至于在风中凌乱。
沈照溪又靠近了点,几乎是贴着林明月,大声说道:“厦门有句老话,叫'看见郑成功,万事好成功'。所以,到过这座雕像面前的人,以后都会事业成功。”
“你我也一样。”
林明月知道这一点,出发的时候船上的讲解员有提过一嘴。
但成功一词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尤其是当她成年以后,对这个光鲜亮丽的词语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
成功。
到底什么是成功呢?
人要走多远才算成功?
她那固执的父亲一生都在努力追逐着这个词,最终还是囿于生活的泥潭,所有的激情都被岁月抹平。
而身旁的沈照溪仰头望向雕像,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光彩熠熠。
林明月不觉被吸引住,她侧头,在对方眼里看见理想——炽热的,远大的,正如狂风中扬起的白帆,带着毅然决然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执念。
这道目光比利刃还要锐利,锋芒尽显,足以破开前路的一切障碍。
她松开了沈照溪的手。
沈照溪立马回头看她,神色不解,含着些许担忧。
林明月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不再害怕。
她继续向前走,带着沈照溪慢慢走到雕像的正面。
林明月不敢回头,身后过于空旷,几十米之内除了护栏以外没有任何视野遮挡物。
狂风呼啸,背靠在护栏上,心里泛起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硬生生地压过了恐惧。
林明月舔了舔干涩的唇,提议道:“我给你拍张照吧。”
“好啊。”沈照溪笑着回她,很是惊喜。却没把相机直接给她,而是低下头,示意她去取。
林明月看见沈照溪眼里狡黠的笑意,忍不住想:沈照溪好像很喜欢用这些小把戏来逗她。
捏住带子,林明月的手擦过雪白漂亮的脖颈,撩起对方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取下相机。
结束动作的时候,她的唇瓣动了动,由衷地祝愿道,“你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