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此刻正躺在一把貂皮锦褥的雕花金漆椅中。他的双腿自然且惬意的向前伸展,穿着黄缎靴子的肥胖双脚,悠然自得的放在一张铺有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之上。
此人正是大明王朝最富有的王爷、没有之一,国本之争的男二号,那个差一点就登上帝位的成功的失败者——福王朱常洵。
他是明神宗朱翊钧的第三子,当朝崇祯皇帝的亲叔叔。此刻的福王殿下正优哉游哉的听着小曲。他的左右各跪着一名宫女,正在替他轻轻的捶着大腿。
不止是双腿,他那两支肥硕的手臂也正被两名宫女揽入怀中,放于腿上,轻轻的捶打着。
由于实在是过于肥胖,这几名宫女看起来已经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在福王的面前,正跪着一群乐妓,她们手拿各色乐器,正在低头演奏。而乐器的声响时不时被福王那有节奏的鼾声所打断,场面显得甚是诡异。
终于,又是一曲终了之时,王府的总管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福王好似有所察觉一般,停止了打鼾,他微微睁开双眼,语气中睡意朦胧。
“何事?”
“启禀王爷,知府冯俊等人进宫求见,已等候多时了。”
福王倦眼半睁,语气中开始变的不耐烦起来。
身为皇家贵胄,他的起床气一向比较强烈。
“这群芝麻绿豆大的官见寡人能有什么事儿?告诉他们,寡人身体不适,不见!”
王府的总管面色为难的说道:
“王爷,冯俊他们今天说啥也要见到王爷,不面见他们死也不出宫。”
“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打紧的事?非要同寡人讲不可?”
“冯俊他们说要是王爷不肯相见,那洛阳城就岌岌可危了。他们是为了王爷的安危以及洛阳全城的官绅百姓的死活来进言的。”
福王不耐烦的摆摆手。
“全城百姓的死活关我鸟事!谁也别想从寡人的口袋里拿走一个子儿!”
由于福王的动作有些大,导致一个宫女在捶腿时弄疼了他。
“啊!你捶、捶,你想捶死寡人啊!”
说着福王一脚将宫女踹倒在了一旁。而后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女便立刻退了下去。
“既然他们愿意等,那就让他们等着去吧。寡人饿了,来人啊,将熊掌取来。”
侍立在背后的一个太监走前两步,躬身回答:“启禀王爷,奴婢方才去问过了,熊掌就快炖熟啦。”
“熊掌还没熟?为什么不早点炖?”
“平日里炖好熊掌都得两个时辰,今儿个已经炖一个多时辰了,马上就好了”
福王无奈,只能气鼓鼓的又瘫倒在雕花金漆椅上,准备睡去了。他近来可能是因为身体过于肥胖,抑或是生了别的什么病。老觉得瞌睡、觉多,头脑发昏,四肢发胀,所以福王习惯性的躺下去休息。
冯俊等人一直等到了天色完全黑下来,方才见到了酒足饭饱的福王朱常洵。
他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才勉强走到了偏殿同众人相见,待到在王位上坐定后。福王气喘吁吁的问道:
“哎呀,你们见寡人何事?”
冯俊欠身说:
“当下闯贼连破宜阳、永宁等城。坊间盛传就要来攻洛阳了。当下城中饥民甚多,兵民皆无士气且怨言沸腾,都想着迎接闯贼。我等恳请王爷能够拿出些钱粮来犒赏军民,提升我城内士气。”
福王闻言略觉吃惊,他喘着气问道:
“洛阳可是先王亲封的封国重地,流贼也敢来攻吗?”
总兵董建雄此时没好气的回复道:
“那李自成既然敢反叛朝廷,又怎么会不敢破城杀藩?崇祯八年高迎祥、李自成破凤阳,焚皇陵,殿下难得忘了吗?”
“寡人可是当今圣上的皇叔,他们也敢加害寡人吗?”
“请恕下官直言,襄王和万安王的的事殿下也不记得了吗?”
福王浑身一颤,这时他那不算聪明的大脑总算是转过弯来了。情急之下他的心一阵狂跳,喘气声更粗了,福王又问:
“诸位都是我大明的忠臣,你们可有良策啊?”
“今日下官别无善策,只望殿下以社稷为重,发出些钱财来资助军卒,散出些粮食来救济百姓。”
福王一听又是要钱,顿时就头大了。
“难道守城护藩之责不应该在尔等身上吗?你们无能守城,却要寡人出钱出粮,这是何理?”
“王爷!满城的百姓都知道您王府内金钱无数,粮食山积。只要您能拿出些钱粮来,洛阳便是军心固、民情安,殿下的安危也可稳如泰山了。如若不如此,待到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啊!”
福王本就是出了名的守财奴,之前因为世子刀劈龙旗的事,他已经被魏渊敲竹杠敲了白银一百万两,而且三世子朱由桦也被编入了皇家勇卫营。如今城中文武竟然也来薅他的羊毛,福王不由得心中大为火光,他忿然作色道:
“河南近三年来水旱不断,盗贼更是多如牛毛,寡人封地内的收入已然大减,再加上宫中开销仍然照旧,早已经是入不敷出。你们如果丢失了城池,以至于失陷亲藩,自有国法处置你们,你们用不着入宫来逼寡人出钱出粮!寡人一个子儿都不会出的!”
说罢福王向身旁的宫女示意了一下,两人立刻将他从王座上搀扶了起来,而后福王喘着粗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偏殿内只留下冯俊等文武官员,他们满脸的错愕,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董建雄吃惊而又失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不禁长叹道:
“洛阳城休矣!”
既然福王已经铁了心不出钱粮,冯俊只能自己想办法了。他先是毁家纾难,拿出几百石杂粮在城内放赈,同时号召城内官绅出钱出粮救济百姓。同时,他向河南巡抚、布政使和按察使发出了协助函,希望他们能派兵援助洛阳。
冯俊的担心不无道理,半个月之后,洛阳城周边流贼的侦查骑兵开始多了起来。城外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逃难的主力军从普通百姓变成了乡绅大户,这些拖家带口的地主老爷们一进城就传开了,李闯的贼兵已经攻占了洛阳附近的延秋、龙门和洛河南岸的许多村镇,对洛阳城已渐渐形成合围之势。
此刻的福王总算是坐不住了,他紧急召见总兵董建雄、知府冯俊等人入宫,商议守城大事。
董建雄率先说道:
“倘无银子,是没有人肯替殿下守城的。”
福王再也没了前些时日的嚣张,面对越来越迫近的李自成,他是真的怕了。
他想了想,犹豫的说:
“念将士辛苦,寡人特赐三千两银子犒劳可好?”
董建雄说:
“守城将士人数近万,三千两银子如何够分?我连这话都说不出口!根本没法鼓起将士们的士气用来守城。”
福王喘着气说:
“你们一口一个福王府如何如何富足,寡人宫中也没有摇钱树、聚宝盆!寡人也有寡人的难处啊!”
董建雄用不可商量的口吻说道:
“洛阳守军,欠饷久亦,咸有怨言。这次没个几万两银子,他们不会守城的!”
福王用求助的眼光看向了冯俊,说:
“孙传庭不是已经收到信件,星夜驰援来了吗?”
冯俊摇摇头道:
“只怕兵马未到,洛阳已破。”
见冯俊不支持自己,福王只能又朝向董建雄。
“寡人愿意拿出一万两如何?再多一两也没有了!”
董建雄已经懒得再废话,他闷哼了一声以示同意,而后起身离去。
随即有太监将一万两银子送到总兵衙门,董建雄当即分发给了守城的士兵,可拿到钱的士兵们骂得更凶了。
“一两银子就想让老子卖命!老子的命也他娘的太贱了!”
“已经欠了快半年的军饷了,大战在即,只肯拿出这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甚至有人公然说出了不再守城的话,可董建雄也并无什么好办法,他只能佯装不知,心里默默祈祷守城之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守城的士兵蜷缩在城墙上咒骂福王之时,洛阳城外由远及近开始泛起了滚滚烟尘。虽说已经入夜,可月光下泛起的烟尘依旧引起了在城楼上放哨士兵的注意。
这些军卒虽说嘴上骂着官府,喊着不再守城。可当敌军迫近之时,身为一名军人的基本操守,还是令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将士们纷纷从冰凉的石板上爬了起来。
一声声预警的号角在城头上响起,一簇簇照明的火把开始在城墙上蔓延。在很短的时间里,原本已经沉睡的洛阳城再度苏醒了起来。
等到越来越多的火把亮起之时,城上守军终于隐约看清了城下的情形。那是无边无沿的李自成大军,战甲的碰撞声、马匹的嘶鸣声,从四面八方向着洛阳城围了过来,攻城战即将打响。
福王得知李自成围城的消息后大为惊慌,他慌忙将几个心腹太监交到了跟前,边喘着粗气边口吃打颤的说道:
“你们快想办法出城去找三世子,让他告诉孙传庭,寡人有的是金银,只要他能就寡人,寡人一定重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