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个小子,对!就是你!爷看你也是流民。”
秃头边说边朝着魏渊走了过来。魏渊倒没什么,柳如是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她紧张的脸色发白,生怕相公吃亏。
秃头来到魏渊近前,这才发现魏渊身形魁梧,相貌不凡。一时间秃头竟然有些犯怵。但毕竟是在松江府,是他的一亩三分地。秃头咧了咧嘴,用耷拉的眼角盯着魏渊问道:
“你姓甚名谁,路引拿出来我看看。”
路引相当于明朝的身份证,凡外国人进入大明或是大明朝内部跨州府流动,都必须随身携带路引。路引之上标注着持有人的身份年龄、随带行李以及外出的目的。崇祯年间,由于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天下多是难民,路引制度其实使用的已经不多了。
秃头此时跟魏渊要路引,分明就是想难为人。
魏渊倒也不在意,他有些戏虐的瞧着眼前的秃头,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身居何位,官职几品?有资格查看我的路引。”
秃头本姓刘,是松江知府的小舅子,平日里仗着这个身份招摇过市,时间久了也把自己当成半个官差了。今天被魏渊这么一将军,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在场的百姓都知道这刘二的为人,今天见他竟然遇到了对头,不禁各个心里痛快,但同时也为魏渊捏了把汗。
在松江府,刘二几时受过瘪。今天见竟然有人敢如此顶撞,他不由得大怒道:
“哥几个!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松松皮,让他知道咱们爷们的厉害!”
身后那几名壮汉得了命令,立刻挽起袖子围了上来。魏渊根本没把这些个恶奴放在眼中。他朝李奉之使了个眼色,李奉之一个人拦到了这群人的面前。
刘二见有人出头,变得更加愤怒起来。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哪的王八都敢来爷面前露个头了,弟兄们,这些人拿不出路引,都是闯贼一伙的,给我往死里打!”
李奉之冷眼盯着面前的几名壮汉。
“找死。”
李奉之一个箭步冲到了一名大汉的近前,探出左手钳住了那人的喉咙,右手一记手刀直接打在了那人的腋下。只听一声闷哼,那壮汉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李奉之一招下来,气势陡然一变。刹那间,其余的人都驻足不敢再向前走了。
刘二见状大惊,可他却不想折了面子。他继续朝手下怒吼道:
“上啊!怕他作甚!”
几名壮汉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且慢!”
喊话的是刚才那位姓董的老爷,只见他快步走到了李奉之与那群壮汉之间,将两拨人劝了下来。
“且慢且慢!”
董老爷如此一喊,刘二的手下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众人诧异之时,那董老爷继续说道:
“这位公子可绝对不是闯贼一伙的,这是我请来的客人。刘二,今天这事,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如何?”
董老爷突然这么说,让刘二很是疑惑。但眼下的情形,如果再斗下去,吃亏的很可能是自己。如今既然董老爷出面,既有了台阶,又有了面子。于是刘二道:
“既然了董老爷的朋友,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弟兄们,咱们走!”
说着,一行人押着那一老一小耀武扬威的离开了。魏渊正要去喊住他们,那董老板忙劝阻道:
“这位小兄弟,这刘二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物。方才我见你也是个义士,这才出手帮你。你就莫要再惹事了。”
魏渊一想也是,初来松江府,还是低调一些的好。眼前这个董老板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不妨节交一下。于是,魏渊拱了拱手道:
“刚才多谢了,只是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董富贵。”
“在下魏三。”
董富贵见魏渊衣着体面,言行得体,一看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于是话语间又多了几分客气。于是两人就随口聊了几句,没想到这越聊竟然越投机起来。
董富贵是松江府本地的商户,主要从事的是丝织行业,十几岁起家,凭借自己的打拼,才有了今日的富贵。松江一带,他虽说不上是首屈一指,但却也排得名号。魏渊自称此番来松江府是为了采买生丝和丝织品,一下子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
正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魏渊于是邀请董富贵来家中一叙,也借机加深一下了解,董富贵倒也爽快,欣然前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聊的更起劲了。魏渊是海量,董富贵也很是能喝。两人就这么边喝边唠,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终于,在又干了一杯之后,魏渊问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董大哥,这次我从金陵来松江,就是想收些生丝。可几天下来,却不见桑农来卖,这是为何?”
听了魏渊的话,董富贵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说魏兄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松江府的生丝可不是谁都能买的。”
“哦?此话怎讲?”
说到这,董富贵也显得很是无奈。
“实不相瞒,就算是我董某人,在松江干了半辈子的丝织品买卖了,生丝一样买不来半匹。”
“这是为何?”
“整个松江府,哦不,是整个南直隶的生丝只有一个人能收。”
“谁?”
“你们金陵城里的秦楚龙秦老板。”
“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可为什么生丝只能他收呢?”
“这是朝廷的规矩。”
“朝廷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说是朝廷的规矩,其实都是各个州府约定俗成的讲究罢了。秦家势力庞大,每个州府县城都有他们的关系网,这些人为秦家收购生丝,哪个百姓要是敢卖给别家,第二天便会被找上门修理一番,久而久之,桑农们都被打怕了,哪里还敢卖给别人。”
“岂有此理,他们这么做,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官府?那些个知府大老爷们,每年都拿着秦家给的白花花的银子,拿什么去管,根本管不了。远的不说,咱就说这松江府的知府,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不会是姓秦吧。”
“正是!现在的松江知府名叫秦厚政,与那秦楚龙也是一家子。”
“秦厚政?看今天那刘二的所作所为,这个厚政是徒有虚名了。”
“可不是嘛!这刘二就是那秦知府的小舅子,一个泼皮无赖罢了。竟然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称奉知府衙门的命行事,真是狂妄至极。”
“如此说来,小弟我这次是买不到生丝了。”
眼看魏渊很是失落,董富贵小心的四下里看了看,而后悄声说道:
“也不是,如果魏兄弟你真的想要,这松江府中只有一处你能买的到生丝。”
果然,如魏渊预料的一样。董富贵既然是白手起家,那想要在这种生丝被垄断的情况下发财并且做大,一定会有自己的门路来搞生丝。不然的话,他这种无人无权的商户,早就被吃了。
“松江以南、金山以东,有一县名为娄县,娄县内有一名唤王保财的乡绅,世代居于当地,很有些势力。不瞒兄弟说,董某人的生丝多赖他相助,这才勉强有些赚头。”
“还有这等人物,那王保财就不怕秦家人找他的麻烦吗?”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这王保财王员外也很会做人,给秦家的生丝供给一匹也不差,他不过是将生产过剩的那部分悄悄拿出来卖罢了。而且,给他种田的桑农可不是一般人,寻常的泼皮无赖是招惹不起的。”
“竟有这等人物,为何给他种田的桑农不好招惹呢?”
“这个嘛。。。哈哈哈,喝酒喝酒!”
魏渊见董富贵似有隐情,便不再追问。又喝了几杯之后,董富贵主动说道:
“魏兄弟若是有兴趣,你我去娄县走一趟不就行了。”
“如此甚好!”
魏渊同董富贵一直喝到天色见晚,这才罢休。两人相约第二日便前往娄县见见那位王员外。
送走了董富贵,一名黑衣司的番子来向魏渊复命。
“启禀国公爷,卑职打探清楚了。那一老一小两个人确实被关进松江府大牢了。不光是他们两个,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抓了几十人了,都是从河南逃难来的难民。”
“岂有此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说是为了给新上任的金山卫指挥使报功。”
“那个薛明?可他不是才刚刚上任吗?”
突然间,魏渊的大脑中一丝不祥的念头划过。知府是秦家的人,指挥使是钱家推荐的。指挥使还没上任,知府就已经开始为指挥使抓人了。这两件事绝非偶然,看来钱秦两家已经联起手来对付自己了。
事不宜迟,必须早做打算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渊带着柳如是和李奉之以及几名贴身护卫,同董富贵一起结伴而行。边游历边往娄县而去。
由于董富贵不会骑马,只能乘坐轿子出行。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慢慢游历之间,江南美景尽收眼底。柳如是不禁诗兴大发起来。感受着涓涓江水与徐徐清风,她叹道:
“谁知江南无醉意,笑看春风十里香。”
魏渊在一旁打趣道:
“佳人醉春风,才子醉佳人啊!”
在难得的轻松愉快的心情下,一行人悠闲的行进着。可刚一进入娄县界内,魏渊就察觉到了此地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