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回到江南总督税务衙门之后,立刻将身边的一众亲信都喊了过来。对秦楚龙下手这件事宜快不宜慢,既然从杨培苏那里得到了关于秦楚龙侵吞田产的重要情报,那就应该立刻采取行动了。
众人围坐一堂,听完魏渊的叙述,赵信率先发言道:
“这些日子我们黑衣司的细作也有所打探,江南确实土地兼并严重。只是没想到如此多的桑农竟然都被这秦楚龙控制着。”
被钱家占去田地的孙和京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听了赵信的话,他愤恨的说:
“天下良田都被这些硕鼠给祸害了,要是没有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去侵占良田,中原又何至于流民四起,民变丛生!”
他的话令众人深以为然,魏渊点点头道:
“这一次我们就是要打土豪分田地,让这些人把侵占的土地都给吐出来。”
魏渊的话令大家都热血沸腾起来,但紧接着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被摆了出来。
南直隶与浙江两个省,地方大了去了,光凭着手底下这几百号人,怎么才能打土豪分田地呢?
“如今国公爷是总督税务的钦差,不同于在军中,很多事情不能硬来。可单凭咱们现在手中这点实力,还真不好同那些官宦乡绅们去硬拼。”
众人想起来当初在上海县,一个小小的乡绅钱国利就让魏渊大废了一番周折。这次要挑战的是千千万万个钱国利那样的具有根深蒂固家族关系的乡绅里长,确实棘手。
有问题不要紧,魏渊立刻将视线转向了手下第一智囊,南阳小诸葛宇文腾启。
“我说宇文公子,现在该你发发言了,给指点指点呗。”
魏渊明白,阴人的招子还是得看宇文腾启。
宇文腾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呢,听了魏渊的招唤,他这才缓缓坐直了身子,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按照国公爷的意思,咱们要打土豪分田地的话,必须先选一处最难啃的骨头,拿下之后,别的地方自然就望风而降了。”
“好主意,那选何处呢?”
魏渊立刻便明白了宇文腾启的意图,他突然将视线移向了孙和京。
“孙公子,那个将你打伤的周东海现在还未找到吧。”
孙和京忙回答道:
“说来惭愧,小可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那正好,我们这次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就去松江府,捎带脚把这个周东海的老窝给端了。”
之所以选择松江府,魏渊还是有很全面的考虑的。
首先此地距离金陵很近,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扩散开来。只要能在松江府掀起一场风暴,整个江南都会为之震动。
其次,金山卫的指挥使侯治毕竟是自己的人,在松江府开展打土豪分田地的活动,至少有卫所的军队能够给他强有力的支持。
最后则是因为松江府的确是个硬骨头,既有钱家兼并土地,又有秦家控制桑农。啃下这块硬骨头,必然能给钱秦两家以当头一棒。
主意已定,魏渊便开始给众人安排起任务来。
“赵信、沈炼,你们两个继续追查周东海的下落,抓到这小子对我们后面的事有很大的帮助。”
“世禄,你这就回金山卫去找你父亲。让他先着手调查金山卫军屯被侵占一事。”
侯世禄不敢怠慢,立刻奉命赶往金山卫进行布置。
总督衙门日常打点之事魏渊交给了魏明与黄轩,之后他决定自己亲自带着少量侍卫以及李奉之,暗地里前往松江府进行调查。
出发的前一夜,柳如是专门在屋外摆了酒宴。时近初夏,江南的夜风已经没有多少凉意了。
魏渊与柳如是二人尚属新婚,柳如是在言语和举止上也多有拘束。知道魏渊明日就要出门,柳如是显得心事重重。几杯酒喝吧,她便仗着胆子说道:
“相公,如是有个不情之请。”
“你是想和我一起去松江吧。”
柳如是这点心思,魏渊早就看出来了。听到魏渊如此说,柳如是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是、是的。”
“只不过此行若是带着女眷,只怕多有不便。”
其实柳如是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听魏渊如此说。她尽管有些失落,可依旧很是懂事的点点头道:
“如是疏忽了,还望相公不要在意。”
可没想到魏渊话锋一转说:
“不过嘛。。。你女扮男装不就好了。”
“相公。。。你!”
柳如是这才发现,魏渊在那一个劲儿的端着酒杯朝自己笑呢。又被魏渊给戏弄了,柳如是的脸不禁又红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魏渊一行人便踏着清晨的薄雾早早的出发了。在一众威武的汉子中,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位俊俏的小书生,很是惹眼。
众人出城行至晌午,毕竟是江南时节,太阳底下明显已经热了起来。魏渊等人来到江边,阵阵江风吹来,顿时令人感觉凉爽了许多。
柳如是如同出游的孩子般兴奋无比,如此快意的外出,对于她来说还是第一次,自然很是新鲜。就在众人惬意的享受着江风带来的清爽时,远处的一阵哭声引起了魏渊的注意。
李奉之朝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警觉起来,跨马前去查看。不多时,来人回禀。
“国公爷,江岸旁有一处小庙,有个男子正在那痛哭。”
众人都觉得诧异,于是魏渊决定前去一看。
果然,小庙内摆着一个简易的祭台,一名男子正在那边磕头边痛哭。
李奉之上前制止了那男子的痛哭。
“这位兄弟,你因何在此痛哭。”
那男子强忍着哭泣,缓声答道:
“我在祈祷庙内的神灵,保佑我家老爷一家老小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你家老爷怎么了?”
那男子看了看魏渊等人的装束,布料上乘、衣着讲究,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公子你们有所不知,我是从河南逃来的,我家老爷是信阳知府。上个月初三,闯贼破了信阳城。我家老爷是个文官,也带着一城的官兵奋战殉国了!我本带着老爷家眷逃了出来,可谁知道半路遇了江潮,船翻了,一船人失了联系,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
众人听完莫不哑然,江南春色正好,可谁曾想到就在不远处的河南府,正在遭受着战火的蹂躏。魏渊自言自语道:
“李自成终究还是成了气候,只怕孙传庭手下的几万皇家勇卫营不是他的对手。”
魏渊分析的不错,中原连年大旱,李自成自打进入河南以来便所向披靡,成千上万的灾民加入了闯王的队伍。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歌谣早已在中原大地唱响。而作为中原督师的孙传庭处处掣肘,兵粮与饷银经常难以为继。纵使皇家勇卫营自付了一部分军饷,但长期开支下来,依旧是难以维系。
孙传庭曾在给魏渊的书信中抱怨过。“李自成可以输上个十次八次,只要他的大旗一竖,便可引来无数的流民依附。可他孙传庭一次都输不起。”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孙传庭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拒绝同李自成展开决战。这也导致了李自成横行中原各地,所向披靡。
柳如是本就是感情细腻之人,听了那男子的叙述,忍不住悲从心起。轻声叹道:
“当年宫馆连胡骑,此夜苍茫接戍楼。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
魏渊虽说不太懂得诗文,但柳如是出口成章的诗句仍旧令他大为赞叹。想到当今的时局,魏渊愈发感觉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尽管避免了松山之败,可李自成以及中原的民变却愈演愈烈,已成烽火燎原之势。而此刻,军旅出身的魏渊只能在江南征集饷银,这让他怎能不急。
魏渊给了那男子一些银子让他尽心超度他家老爷的亡灵。而后一行人再度上马,朝着松江府而去。
这一次上路,没了方才的嬉戏与轻松。特别是魏渊的脸上,严肃了许多。眼看国公爷如此,手下人自然都跟着严肃了起来。
终于,经过了几日的奔波,魏渊一行人总算赶在入夜宵禁之前进了松江城。黑衣司的番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作为魏渊的住处。众人经过多日的劳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柳如是感觉到了魏渊的忧虑,她轻俯在魏渊的胸口,小心的问道:
“相公是不是有心事。”
“算是吧,中原如今战事不断,我却只能眼看着无用武之地。心里有些失落。”
柳如是很是贴心的抚摸着魏渊的额头,她知道,此时任何劝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好男儿志在四方,英雄唯有一展抱负之时才能快意恩仇。
不知是夜晚的宁静还是柳如是的慰藉,魏渊那焦虑的心思渐渐安稳了下来。似睡似醒之间,魏渊的呼吸变得均匀和平和。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片刻的安宁。
“国公爷!卑职侯世禄有紧急情况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