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旱,南阳府地界也好不到哪里去。南阳城附近村庄的饥民,开始大批量的涌进城中,这些饥民拼了命的挣扎,为的只是吃上一口饱饭。繁华的街市两侧,随处可见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的饥民。天气一天天的冷起来,那些因为饥寒而倒毙在街头的人越来越多,无人理会也无人收拾这些尸体,南阳城内弥漫着一股末世来临的死亡气息。
一位道士打扮的白胡子老者,手中举着面“半仙”的招牌,步伐稳健的行走在唐王府附近的街道上,街道两侧尽是苦苦挣扎在生命线上的饥民。老者看了看那些已然被冻僵了的尸体,这些人生前也都有妻子、孩子、有着喜怒哀乐的生活、有着温馨的家。然而此刻,他们如同被人抛弃的物件般,孤零零的躺在寒风中,无人问津。
“哎!”
老人叹了口去,继续缓步前行。
“爷爷!”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老者疑惑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三四岁、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正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爷爷,你是郎中吗?”
小姑娘有些胆怯的问道,很明显小姑娘将老者认成走街串巷的郎中了。老者一时有些迟疑,并没有立刻答话。
小姑娘见状又小心的说道:
“你是郎中吧,我娘病了,爷爷你去帮她瞧瞧病吧!”
老者本想回绝,但一看到小姑娘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渴望,一瞬间他的心肠又软了下来。
“你母亲在哪?带我去看看。”
“太好啦!谢谢你爷爷!”
小姑娘瞬间高兴了起来,她一把拉过了老者的手,匆匆向着路旁的一座简易茅草屋奔去。说是茅草屋,其实不过是用些稻草简单堆砌的帐篷罢了。到了茅草屋外,小姑娘迟疑了一下说:
“爷爷,我没钱请你看病。但是我有这个,爷爷你拿去吃吧。”
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很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手帕,手帕展开,里面是一小把好似白面的东西。
老者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磨碎了的观音土,这种土吃下去能够暂时解除饥饿感,但吃进肚子里却很难消化,吃多了人就会因为无法排泄而被活活胀死,死的时候肚子会鼓的老高。老者并没有收下小姑娘的“礼物”,他沉声说:
“先给你娘看病吧。”
走进茅草屋,狭小阴暗的空间内一名妇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肚子已然胀起了老高。
“爷爷,我娘生的是什么病?今天一早我叫她她都不起来。你快把她治好吧。”
小姑娘有些担忧的说道。
“...”
很明显,她已经死了。老者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
“你娘她没病,就是太累了,多睡会就好了。”
听了老者的话,小姑娘又变得高兴了起来。
“太好啦!娘没事!”
突然小姑娘猛的一捂嘴,小声的说:
“我得小点声,娘太累了,需要多睡一会儿。谢谢你啦爷爷!”
说着小姑娘又将包裹观音土的手帕递给了老者。
“我娘说了,饿的头晕的时候吃口这个,肚子可舒服啦!爷爷你收下吧。”
老者看了看小姑娘微微鼓起了小腹,默默的接过了手帕,小心的揣进了怀了,而后老者又从怀里取出了两块面饼。
“这么好的东西,那我就收下了,这个给你。”
面饼散发出来的香味是观音土不可比拟的,小姑娘咽了咽口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
“我娘说了,不能占人家便宜。爷爷你给我娘看了病,我不能再要你的饼子了。”
话虽这么说,但小姑娘的视线一刻都未曾离开过眼色金黄的面饼。看着在不住吞咽口水的小姑娘,老者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说:
“小姑娘,爷爷我年纪大了,这饼子吃不动,带着身上也是个累赘。你吃了,就当帮我个忙,好吗?”
听了老者这么说,小姑娘立刻开心的答道:
“好!那我就替爷爷你吃了它们!”
说着小姑娘接过饼子来上去就咬了一口,可咬了一口之后她又不吃了。
“怎么不吃了?”
小姑娘满脸幸福的将饼子收起来回答说:
“这饼子真香,我想等娘睡醒了和娘一起吃。娘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老者的眼中泛起了些许泪花,他再次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茅草屋。
唐王朱聿镆今日食欲不佳,勉强吃了几口山珍海味之后,他便放下了筷子,朝着侍者扬了扬下巴,这是朱聿镆撤宴的指示。在一旁服侍的佣人赶紧端着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放着的是一支做工极为精美的玉杯。朱聿镆心不在焉的拿过玉杯,用里面的清水漱了漱口,另一位佣人立刻端来了一个金盆,那是专门用来接漱口水的。
朱聿镆近几日显得忧心忡忡,襄王和永安王两位藩王被杀,给了他极大的震撼。朱聿镆连续几天都会做着同一个噩梦,在梦里他被人五花大绑的押出了王府,在周围一群百姓的欢呼声中掉了脑袋。
“王爷,您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当多注意身体才是啊。”
负责照顾朱聿镆的内廷太监闵公公小声的劝说着。
朱聿镆没好气的回答道:
“休息好!本王怎能够休息的好!天天一群灾民在王府周围哭爹喊娘的,你叫我怎么休息好!”
闵公公深知朱聿镆的脾气,见状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朱聿镆显得余怒未消,他朝着宫殿外吼道:
“来人啊!有喘气的没有!”
当值的护卫司千户杜绍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卑职在!王爷有何吩咐。”
由于心情焦躁,朱聿镆的脾气比平日里大了许多,手下人伺候起来也都显得格外谨慎。见有人来了,朱聿镆劈头盖脸的骂道:
“你耳朵聋了吗?王府外面闹哄哄的,还让不让本王消停会儿了。”
杜绍兴有些为难的回答说:
“回王爷,外面的都是灾民,而且卑职已经命人看守四下,严防任何人靠近王府了。”
“灾民怎么啦!灾民就可以打搅到我这个王爷吗?是不是灾民惊扰了皇帝也没事啊!”
杜绍兴见唐王动怒,立刻跪倒在地,连声说道:
“卑职罪该万死!还望王爷赎罪!”
朱聿镆气鼓鼓的背着手在大殿内走了几个来回。
“你带人去给我把王府四周的灾民统统赶走,能赶多远就赶多远!”
那些可都是朝不保夕的灾民啊!杜绍兴显得有些迟疑。朱聿镆见状立刻大喊道:
“去!现在就去!快!要是一个时辰后再让本王听到一丝灾民的声响,你提头来见!”
杜绍兴见王爷下了死命令,只能将心一横退出了殿去。刚刚走出大殿,杜绍兴正好与匆匆赶来的石猛打了个照面。
“卑职见过佥事大人!”
石猛却好像没有听到般直接从杜绍兴的身旁快步走过,直接进了大殿。杜绍兴有些奇怪的注视着石猛的背影,指挥佥事今日显得神色匆匆,难道是出什么事了?杜绍兴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趁人不注意悄悄的走到了大殿的一侧,仔细听聆听着殿内的动静。他本就是护卫司的千户,王府内巡逻的侍卫自然也不会在意他出现的大殿周围了。
石猛径直走进了大殿,朱聿镆见他来了,立刻将殿内的太监宫女统统赶了出去。待到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他们二人之时,朱聿镆急迫的问道:
“怎么样?人杀了吗?”
石猛拍着胸脯保证的说:
“王爷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大火加上万箭穿心,没个活了。”
朱聿镆先是长长出了口气,而后有些疑虑的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没验一下尸首吗?”
石猛的神色也很是懊恼。
“哎!王爷有所不知,刚刚得手就遇上了魏渊的队伍,本想等到他们离去再进行核实,可没想到这魏渊竟然派人搜山,我们人少,身份又不便暴露,因此只能先行撤离了。”
听到魏渊的名字朱聿镆显得大吃了一惊。
“魏渊?他怎么会出现在伏牛山呢?”
朱聿镆知道魏渊如今的身份,奉旨钦差,专门负责皇家勇卫营一事。朱聿镆先前也曾担心过自己私自截用唐王一系的子弟来保卫自己这件事,但又一想到魏渊那可是他朱聿镆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没有自己魏渊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当山大王呢。如此想来,这位唐王殿下的心里这才稍稍放了心。
石猛是个武夫,这种动脑子的是他也懒得去想。听了朱聿镆的问话,他回答道: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
朱聿镆转着眼睛想了半天。
“找到那个叛徒了吗?”
“尚未发现。”
“要不是他,那个野杂种根不就跑不了那么远!你记住,什么何时杀了陆凯,何时你就是王府的指挥使了!”
石猛闻言立刻跪倒在地说:
“请王爷放心,卑职一定尽快诛杀叛徒陆凯!”
朱聿镆摆了摆手,示意石猛退下。得到了王爷的承诺,石猛美滋滋的离开了。然而躲在暗处偷听的杜绍兴却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意识到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杜绍兴心事重重的带人出了王府,正要准备去驱散灾民,突然手下正在王府门前当值的侍卫跑了过来。
“杜将军,门口有个老道说咱们王府上空有煞气,怎么轰都不走,还说这事关王爷的大事,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起的。您说怎么办?”
杜绍兴一向对鬼神之说颇为敬畏,听完手下的话他想了想说:
“那老道在哪?我去会会他。”
杜绍兴心想,要是老道没什么本事,是在信口雌黄,那就乱棍将他打走;若是老道确实有些能耐,那就立刻向王爷禀报此事。
在王府的偏门一侧杜绍兴见到了那老道,老道虽说看相貌年岁已然是不小了,可身板和精神头却完全不像是个花甲之人。杜绍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看起来这老道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