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一边收拾着我那简单的包裹。一边对那沉默许久的阿榆说道。
“去哪？”他语气平淡，似乎在克制，也可能是我多想。
“没有目的地。随遇而安。”实话实说。
“自己?”他还是忍不住问，我听着却像是刺探，好似在试探着问我，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可以吗?
“嗯。”我不想自己走。可我那不听话的嘴，却硬得要死。
“那你小心。”没有挽留，只有客套的关心。
“那你呢？”换我急了。
这不像我，从来都是洒脱敞亮。如今心乱如麻，急得跳脚的模样，倒也滑稽可笑。这句话，不过是给他多一个挽留自己或是说和我一起走的机会。但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毕竟这也给了他，多一次敲碎我的心的机会。莫名其妙的极限拉扯，可能是我和他在那样危机的情势之中，产生了吊桥效应，错将对方，当做那末日的情感依托。而如今一切归于平静，那复杂的情感反而不知该如何处理了。他倒是抽身了，留我在原地，四顾茫然。
“我不知道。”两个别扭的人，极限拉扯，结果可想而知。
若没人愿意低头示弱，便走上了背道而驰的道路。
“那随便你。”
“今日起，你自由了。”
“你没有任务，没有主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追逐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要说出这么冷漠的话。然后我又安慰自己，多心了，可能从头到尾伤心的，只有我自己而已。那汹涌澎湃的内心戏，如果说出来，不过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罢，在我反悔之前。我拿起行囊背包就走。根本不留给他和我说再见的机会。而我竟然自觉地放慢了离去的脚步，却始终等不到他抓住我的手，轻声挽留。如今看来，是我无情抛下他走了，为何却有一种深深的背叛感，十分复杂，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描述。
步伐缓慢，脚步声沉重，我选择独自踏上那未知的前路，或许只是一个天真的赌气。很明显，我赌输了，可我也没有回头的理由了。
昱城虽然破败灰暗，而城外的世界，又是如何呢？该如何便如何，总不能比那无间地狱还可怕。如今，再多的钱，出了城在战乱年代，不过是废纸一张，无论是谁，拼的不过是那野兽般的身躯和惊人的耐力了。毫无准备，便任性地踏上了远征的旅途，回头想想，为何从来都是不做好准备不动手的自己，如今任性得可笑。
慢慢地走在那坑洼的石板路上，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一出门就后悔了，伴随而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忐忑。恐惧成分不多，更多的，是担心我就此一走，我那好不容易等到的他，又会去哪儿呢？可我内心却笃定，地狱里的他恨我如斯，也注定了我们无论如何逃离，都会无法避免的重逢，然后陷入无限的互相折磨。但是也罢，如今的我，终生伴随着灾难，不如多些留给他空间和选择的机会，远离我，远离是非折磨。
就这样，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独自远行。可没想到，我的修行之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毫无戒备，当头一棒，醒来时，已经置身另一个破败的神庙中。蛇虫鼠蚁作伴，那残破不堪的无名神，好似愤怒地注视着我。
“我回来了吗？”摸着疼的要命的头，昏昏沉沉地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地狱吗？我那一世，终究还是结束了？一时之间，万般不舍，涌上心头。
如果知道，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一定会和他说一声，再见。如此一来，我倒像极了那玩消失的负心汉了。里面，我就被我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逗笑了。或许那个木头，正躲在某处庆祝自由新生呢。也好，一切重置归位，我自然也该无声消失，如此倒也能换个多年以后关于我的浪漫传说。
“阿槐。”一声呼唤传来，我才迅速反应过来，我还没死，不过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是阿弩。我的“假”哥哥。那个被方家放逐的弃子。
当然，阿弩在的地方，阿钰就在。
而他们两个，曾经扬言。要如冤魂，绕我终生。
哎，一场无聊的复仇大戏就要上演。
算了，如今反正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要杀要剐，悉随尊便。说到底，也是我欠他们的。我的出现，生生夺了他们的家庭温暖，而日日注视着我，理所应当地接受着全世界的爱，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如此一来，仅仅划花我的脸，就抵消欠债，连我都觉得不太公平。
“嗯。”我突然渴望，能不能手起刀落，给我一个痛快。“阿弩哥哥。”无论如何，彼时之于我快乐的回忆，我从来都是情真意切。无论是真假亲人，那真实的时光对我来说，真实得可怕。
四周黑暗不堪，唯有他手执微弱的火把，映照着自己的脸庞。经受那暴乱和攻城，他们本就在这座城市如过街老鼠般顽强生存，如今也消瘦憔悴不堪。那因为营养不良而凸出的眼睛，血丝明显得吓人。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此狼狈，心底里，应该很恨我吧。而且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估计还是，他们阿谀奉承绞尽脑汁都要抢夺的方家家业，如今落入我手，我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瞬间毁灭。如此深仇大恨，怕是不会让我轻松一死就能泄愤的吧？
浑身酸痛，生存的本能，支撑着我想站起来。一用力才发现，脚上传来的叮铃声，是锁住我的铁链发出的。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是，角色巧妙地对换了而已。如锁住家禽凶兽一般，将我拷在这破庙，接下来，要接受什么样的审判呢？我竟然无力去想象。
会有人来救我吗？突然想起，我好像已经没有那口口声声护我周全的身边人了。我的亲人，有的在世界之巅躲藏，还有的，就在我眼前，准备对我施刑。
“我不是你的哥哥！”这老套的开场白。那声音咬牙切齿，颇有几分要吞了我的气势。
“嗯。毕竟长我几岁，也一起长大。于情于理，都要叫你一声哥哥。”没有恐惧，没有期许，没有一丝波澜。如此场景，还有力气去争论这些无聊的称呼问题。“那么哥哥，我现在跪地求饶，还能放我一马吗？”给个痛快话，假如只想折磨我，直说就行了。
“你说呢？”另一个角落，传来一个干涩嘶哑的女声。这个声音，曾经那么温柔动人，寄予我那么真实的爱护与疼惜，如今想想，当时她应该压抑得快要疯掉了吧。
“阿钰姐姐。”友好而有礼貌。“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我动了动脚，提醒他们，是你赐予我枷锁，如今还说什么玩笑话呢？
“怎么样？菩萨好当吗？”她脸庞忽然凑近，映照着微弱的火光，诡谲可怕。这脸，依旧美好精致，和我，恰好相反。经历灾难，不过也多了几分憔悴而已。“毁了方家，以拯救世人的名义，如此我还该谢谢你。可你怎么，没把自己也送入地狱呢？你尚存在这世上，害我一直都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一般，睡觉都睡不安稳。”
“还行吧，谢谢你给我的这张脸，彻底断了我靠脸吃饭的念想。也只能烧香拜佛了。”我耸耸肩，提醒着她，我的脸是她的杰作。
“那你烧香便是。毁了方家，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打从心底里无法理解。为何她苦苦追求的东西，不过是全世界欠自己的。而我却轻易将那些本该成为她赔偿的东西，轻易丢弃了。
“如你所说，菩萨难当，方家以乌羽玉荼毒众生，我是方家未来的主人，必须给大家也给交代。你该感谢我，为你我后世，我是没有了，为你后世，我也积了点福报。如今那楼宇塌了，还没有敲碎你的念想吗？”我承认，我有几分挑衅她的成分在，激怒她的好处，不过是希望她气急败坏地给我一个痛快。
“生于方府，不是你我可以选择的。或许生在普通人家，还能自由快乐一些。你如今为了那没有意义的爱恨，作茧自缚。如今方府只剩下我了，杀了我，或许你能真正的自由。”肺腑之言，如若我的消失，可以让她痛快一些，那其实也不必犹豫。
“方若沐梓呢？”她接着问。
“在混乱中早就被撕碎了。”我诓她。让仇恨终结在我这儿吧。
“可惜了。我无法当着他们的面，折磨你。”她一脸失望，这无疑让她复仇的快感，少了一大半。
“果然，在你面前求死，比登天还难。”希望落空，我想过很多种死法，唯一最没想过的就是，落入仇人之手，孤独绝望的被折磨致死。幕后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为自己给我埋下如此精妙的转折，而自觉满意。
“我划花你脸，是想让你成为一个恐怖的怪物，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受人歧视冷眼。没想到你竟还以此为武器，将自己塑造成拯救众生的佛。那日你站在庙堂，那藐视众生的模样，让我深感恶心。你的真面目，恐怕骗得了所有人，但骗不了我。”她咬牙切齿，一想到她对我惩罚转眼变成了奖赏，深受侮辱，几近癫狂。
“我从来都没说我是个好人。阿钰姐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说的是，我想当个好人。”我从来没有辩解我的虚伪。
“可你偏偏，却将我当做那和你相反的“善”。你是我亲生姐姐，你若骨子里流淌着邪念黑暗，我又能好到哪儿去呢？”如若要我想些折磨人的手段，我一刻钟可以列出一百个惨无人道的恐怖酷刑。只不过，我厌倦了而已。而重生为人的这一世，我只是想知道，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邪念，去做那人人赞赏的善者，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可能罢了。
如今看来，也无趣得很。
“姐姐，那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不杀你吗？”我转头问她，一副胜者骄傲的姿态。在她愤怒地临界点上，拼命摩擦。
她怒视着我，暗无天日的破庙里，她的脸好似爬满蜈蚣般，扭曲阴冷。
“因为我想留着你的双眼，看看我，如何抢夺你的一切，在当着你的面，嗤之以鼻，随手丢弃。这难道不比，杀了你还解气吗？哈哈哈。”一声冷笑，精准地刺中她的痛处。这也是她心中，我不杀她的原因。
愤怒上头，青筋好似就要挣裂脸庞。
随后，我腹部一阵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那爬满锈迹的短刀，半截已经插入了我的腹腔。鲜血流不出来，在我体内被不断污染，一股即将从里面爆炸的叫嚣姿态。
很好。离死不远了。
我向后倒去，四肢瘫软，没有一丝要挣扎的意味。忽然发现，破庙上方，竟然有一个一指宽的小孔，透入微弱的光。原来外面，还是白天，阳光普照，万物生长。而我死在这暗处，悄无声息，像一只从来就没有主人的猫，生或死，都无人知晓。
如果我的消亡，可以解除阿榆的诅咒，那倒也死得有价值。
这个可怕的想法，忽然从我脑海冒出。
也是，如此消失，哪怕他会难过，也可以轻松被时间治愈。接下来，还有大把机遇与可能性，或许剜除了这个毒瘤，反而可以平凡而长久这活着呢？戚，我又开始感动自己了。就连这早该注定的死亡，都要赋予它那么伟大浪漫的价值。
含恨而终？我没有恨。
抱憾而终？那单方面的渴求，也难以称之为憾。
那不如，含笑而终？倒是挺有态度的。我的人生不过是一个笑话，对着那些看我笑话的人，也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们是不是反而笑不出来了呢？
我闭上眼睛，想要感受那生命流逝的感觉。可是那虚弱感，强烈却不致命。
还不够啊！这个伤，并不致命！
果不其然，阿弩马上凑上来，替我处理伤口。而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我这条命，还能玩多几天。
“阿弩哥哥，你和阿钰姐姐的感情，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迷迷糊糊，我开始语无伦次了。现在才愿意花心思，去看看身边人，会不会太晚了呢？
在我腹部伤口捣鼓的手，轻轻地停了一下，好似被我一问。思绪又被迫拉回到从前，那既像是噩梦，而比起现在，反而像是美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