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非死即疯,不过正如我给你的解药,这种香,或者说这种毒,并不是无药可解。吸入量不多的,倒也只是片刻失智而已。”
“懂了。就是通过贩卖这个,你掌控了那些当权者,蛊惑他们成为方家的保护伞,同时将几辈子花不完的财富,双手奉上?这也解释了,昱城之所以被保护得如此好,迟迟远离战乱,恐怕是方家的魔爪,早就伸到了那无能的朝堂之上?为了你源源不断的供应这让其可以舒服片刻的香,自然要集中一切财力物力来保护这儿。”细思极恐,同时也茅塞顿开。其实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
本就摇摇欲坠、风雨飘摇的政局,漏洞百出,可能淋一场雨,自然就分崩离析了。归根结底,政局黑暗,民不聊生,才是根本原因。而方家略施小计,不过是加速了其灭亡罢了。换个思路,旧的不去,如何会有更有生机的新生呢?毁灭一切而重生,更加畅快而彻底呢?
了解完一切,我缓缓蹲下。
将好似还困在恐怕梦魇中没有清醒的阿榆托起,轻轻地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留恋而不舍地看着他,小小一只,生不逢时,那么脆弱却美好。紧锁的眉头,似乎对这个世界,还充满许多不解的疑问,或许还有简简单单的心愿还没达成。可怜,可悲,恐怕而这样的人,如此世道,多的是。
“那现在,只剩下一件事要做了。”
他们见我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抱着昏迷的阿榆,期待着我,还有什么惊人的话语要说。
“那就是。”
“灭了他的口。”
谁,这里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只剩这个“无辜”乱入的破烂小孩。
为何我总是以一副慈悲的姿态,做出最恐怖的事?
相信在场的大家,都有这个疑问。就连那还没醒来的阿榆,都躺倒在我膝上,难以自持,十分微弱地颤抖了一下。这寂静无声的昏睡,是装的吧。
“我们说的。都给他听了去,而今日一切,并不允许被任何人传出去。”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不是吗?”
我抬头沐梓,她神色复杂。如此心狠手辣,倒也令她始料未及。和我亲手将解药喂给他时那副关切模样,几时又换上了另一副杀伐果断的渗人面孔。
“那倒不必。他是我的人。”我猜中了。
毕竟我们的对话信息量极大,稍有差池,便是家族覆灭的后果,而从始至终,沐梓和方若,就没有要让他避嫌的意思。而我行踪他们如此紧密掌控,怕也是阿榆的功劳吧。
“才不是,这是我在庙前捡的。”我故作争执。
“是捡的,不过是我,先捡的。饿坏了的人,给顿饱饭,便可以替你卖命。我见他倒也心思简单,便让他藏在你的身边,也好第一时间,护你周全。”她解释道。
“是护我?还是监视我?”拆穿人,根本无需拐弯抹角。
“都有。”她倒也不掩饰了。
心思简单与否我不知道,但这演技,倒也炉火纯青,差点连我都被骗了去。不过单凭这张脸,都足以让我无法冷静思考。不过也罢,如今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船若翻了,谁也不能苟活。
“那好吧。人我先带走,我允许你们,继续监控我。”我搀扶着那个假装昏迷还不好意思醒来的“木头脑袋”,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若是可以,此生都不愿再来,毕竟窥探人们不堪的虚假梦境,始终是有些变态的偷窥意味了,我也没这癖好。而且,来来去去,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被困在里面的他们,谁不猥琐而可怜?
出了那门,世界照旧,还是那么破败而衰落。
这死木头,又重又硬。害我气喘吁吁。
“怎么,还不敢醒来?”我在他耳边说,喘着粗气,真的累了。
那气息避不可及地吐在他耳根上,不知道他带着什么心思,耳根竟然一下子红得发烫。哼,是我都会觉得害臊。装出一副心无城府的弱小模样,实际上却是处心积虑的接近,如今原形毕露,还落到了苦主手上,如今,倒也不知以什么面目来面对我了。
“我刚说要杀你,是开玩笑的。”我继续说,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知道你是他们的人,我也差点被你骗了。还好关键时刻,我赌对了。”
“不管你信不信,如今你欠我一条命。”
“所以以后,只准为我卖命。我能给的,比他们还多。”
“如何?”
我对着一个装睡的人,自说自话。那场面倒也滑稽。
终于,他扶着沉痛的头,终于睁开了双眼。毕竟再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可是真的要生气了。
“嗯。其实我的任务,本就是为你卖命。”他说话的声音比苍蝇还小,但我还是听见了。“他们只需要我,汇报你的行踪而已。”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突如其来的一脸庄重正经,“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继续完成你的任务,例如和他们汇报我的行踪或是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我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管你他们许你什么,我都可以加倍给你。而我要你表明态度,你只能是我的人,听我吩咐,可以吗?”
他陷入沉思,估计是正艰难的分析利弊。
“不答应的话,你也只能死在我手上。你知道的太多。可我也,不舍得杀你。”我从未如此认真,“你对我的父母来说,不过是一颗方便实用,用完即弃的棋子。而你对我来说,不一样。”你很重要,是债主,是故友,可能是我孤单人生的唯一陪伴。
“可是刚刚说要杀我。”他当然不信。
“所以你刚刚是装昏?”我拆穿他。
“.......”
“你骗我一次,我吓唬你一次,互不相欠?”这很公平。
“......”
“那我当你没意见咯。”不说话就是默许。我心底知道,我说是让他为我卖命,其实我,或许是这世界上,唯一珍惜他的生命的人。
“......”
“我还可以叫你阿榆吗?”我冷不丁地问出这句话。
“可以......”
“你真的没有名字?”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我们俩并肩走在天微微亮的道路上,有人陪伴,好似也顺手带走了黑暗。
回到庙里,我任性地取消了晨诵,让那些虔诚的信徒,摸不着头脑。
“神都要休息啦,更别说是人。”我伸伸懒腰,一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而那紧跟其后的阿榆,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看来,是还有话要和我说。
我们那信息量极大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按他的脑容量,倒也需要一定时间处理。但是我那些比我父母还要黑暗的想法和言论,他倒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那时假如他可以睁眼看我,一定可以看到我那狰狞兴奋的模样,而此时,却又迅速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祥和面容。所以我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也很想知道,只不过,他自觉没有资格过问而已。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混口吃喝卖命的下人。但是他那欲言又止的可笑模样,却被我轻易看穿了。
见他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我终于开口:“怎么?还有话要说。”
“没有。”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求知欲。
“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大骗子?”我知道他怎么想。
“是的。”倒也诚实。
“我也想做好人啊。”我打着哈欠,吊儿郎当,“只是,好人难做啊。”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你努力活到现在,应该也知道,善良无用这个道理。适者生存,才是硬道理。我和你一样,不过是想努力活下去而已。命都没了,还要良心做什么?你说是吧?”
“但是合欢楼,早晚摧毁这个世界。”如此危险的言论,也只能对我说了。“我虽小,见识少,也没有拯救这个世道的责任和能力。但我不想,也成为帮凶。”他倒也毫不掩饰,敢在一个随时说要杀他的人面前,说这样的话。其实命这东西,他倒也不看重,毕竟如此世道,留着这条命,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阿榆。世界很大,不只是这座城,这个国。时间很长,人就算死光了,还会有下一个文明。所以,你根本无需担心这世界,它永远存在,换着方式折磨考验我们。没人可以许诺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包括我。”此时我说的话,有点晦涩难懂了。
“你信我吗?”
突然不想解释了,说多了,也无力洗白我乌漆嘛黑的心。如今,我更想知道,这个木头脑袋,究竟站在哪边?
“信。”我那些空洞的洗脑言论,多少起了些作用。我这副一切自有安排的模样,倒也能让他安定几分。
“那我可以信你吗?”我要的是,全身心的、完全的归顺于我。
“可以。”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活下去。或者未来你可以替我看看,我们这些恶魔死光了的新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哈哈哈。”看似玩笑话,但我也郑重的下定决心,恶人有恶报,我注定死相悲惨,而阿榆还有机会,可以幻想一下美好的未来。哪怕只是幻想,我也要为此拼了命,去守卫他。
或许是被我的话感动了,他望着我,久久失神。可能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郑重地,说会守护他,生来孤独的人,为了谋生,听人使唤,而雇主终归是雇主,高高在上,哪里管你死活。可是眼前的我,那毫不掩饰的关心与在乎,却又那么真切。
我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为什么,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他做些稍微有些越矩的亲昵举动。而奇怪的是,他也没有闪躲。
“你装晕了那么久,轮到我要休息了。”说罢,我便拉上了围帐。我不知道的是,帐外的他,愣了很久很久。
按照计划,一切平稳进行。
翌日,我便将合欢楼的秘密,公之于众。同时也当众扬言,要和那乌烟瘴气的方家,正式脱离关系,从今往后,我代表着善良而正义的一方,与那黑暗势力不共戴天。如此一来,在昱城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我的警告与揭发,让那昱城的百姓,更加尊崇我了,庙内信徒,日益增多,更将那方府台面下的勾当,当做豺狼猛兽,深恶痛绝,舆论滔天,却毫无意外地,撼动不了那合欢楼半分根基。那些早就在里面醉生梦死的人,就算知道自己上了套,也已经无法摆脱那销魂蚀骨的诱惑了。更甚的,还有人自觉生活无望,掏空家中仅剩的几枚铜钱,自投罗网去了。唯有那些一身正气且尚能辨清是非黑白的人,愿意和我站在统一战线,而本就身处弱势的我们,只有抗议,却无力反抗。
如今,倒也让我的话全应了验。我得到了更多的信徒和威望,而那合欢楼,屹立不倒,门庭若市。接下来,母亲便在私底下,逐渐地将生意上的事情,传授给我。按她的话来说,如今我只有自己强大,才有在这个世界上顽强生存的底气。
很快,我便掌握了方府的牟利方式。那些表面上的贸易买卖,和平年代倒也可观,可如今经济低迷,收益早就可以忽略不计。而那合欢楼底下的乌羽玉勾当,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为中流砥柱。除了那几辈子花不完的钱银,更有那身份地位令人咋舌的权势保护伞。那饥荒年代取之不竭的粮食,多少是赈灾的救命粮,却在运送途中悄无声息地改变了目的地,甚至 有一些是十万火急,本该运到战场前线的救命军垧。还有那城外,本不该有的里外三层重兵把守,不过是大家有默契的守护住这个最后的精神乐土罢了。
而那片种植了大批大批乌羽玉的地,就在沐梓那被烧毁的老家,那里有那条干涸的河流,还有那些隐秘而深沉的草丛。他们雇来难民苦力,将乌羽玉当做药材来种植,而实际却是被送到另一个地方制成熏香,而其功效,号称是安神定惊,倒也无人怀疑。如今,已经成为一条完善但却粗陋的产业链了。说到底,这不过是原料为王的种植产业,为了防止被人学了去,沐梓和方若倒也不敢将自己的魔爪伸到外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