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开，白衣上级排成一列，尽管身着白衣，那牛鬼蛇神的气质，岂是穿个白衣服就可以提升得了的？那代表着上层阶级和狐假虎威的衣裳，底下又是什么丑陋的灵魂，谁又知道呢？而这些上级，是否又是从乌泱泱的恶鬼中，挑选的可以跃升的“幸运儿”？也不无这个可能。所以有一个总可能，大家都是鬼，只是较高的阶级，赐予了你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而已？
他们排成两列，围成一条大道。只见一个被银色光芒笼罩的身影，缓缓走来。身边还跟随着两个身姿挺拔，戴着白色面具的上级大人。而其中一个，是我想见，和我好似有一段渊源的他。
奏乐声急促，他们却走得缓慢，有一种游离感和漠视感。我虽在心里预演过，但这气势，依然让我不自觉，后退三步。
“哎。真不争气。”助长他人气势了我。
我挺直腰杆，底气不足，但气势不能输。
7878和8787双手紧握，和我并排。一脸平静和坦然。我们目光接触，互相鼓舞。
怕吗？没什么好怕的。
不怕吗？我们只是平凡普通的小鬼而已，而人家，或许是神。
那人？那神？那佛？一时间不知如何描述它。
反正他被一团银光笼罩，气定神闲地往我们这边走来。那光芒刺眼，在着这炼狱中，犹如天使般的存在。我克制着不安和恐惧，抬头看他，被那人地面容震惊。
是圣洁吗？不知这个词语，是不是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的长相。慈眉善目，五官之间，大气横生。那眨眼抬眉间，好像可以看到悲悯众生的慈悲姿态。而那额间的红点，仿佛经过精密计算，落在那儿，如平地惊雷，如涅盘重生的桀骜天使。
生的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而且我有看错吗？那深邃的眼里，似是有泪花，似是有悲悯，似是被眼下的场景，感动了一般。但在他开口前，我根本无法预测，他是救星，还是噩梦降临。
而那白衣上级站在他身边，毕恭毕敬，根本不敢妄动。我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而他选择了屏蔽，或是根本不敢，给我任何回应。
也是，假如他没喊出那句阿怀，他和我之间，不过也是士兵和俘虏一样的对立关系，冰冷且稳定，掀不起半分波澜。真是好笑，还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这地狱那么多鬼，凭什么，我就是那个特别的一个？
他们所经过之处，都闪过耀眼的光芒，毒辣辣的，好似想让罪恶无处遁形。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莫名其妙清新的风，仅仅一秒的吹拂，便让人有一种宛如新生的错觉。他们脚步缓慢，怡然自得地，从我身边走过，径直向那两个“麻烦分子”走去。经过我时，那白衣上级，我还不知他的名字，或是代号，眼神疏远，竟不舍在我身上停留一秒，好似我们从没有个半句对话一般。我承认，有些许受伤的。但是我也知道，现在不是攀交情的时间。
上级的上级出面，战斗力早已上升了一个等级。那些挡在前头的义气小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一击飞。魂魄上升又坠地，飘渺的生命残影，多么脆弱无情。好似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里，谁是真正的主人。
而那两人，目光坚毅，双手紧握，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向他们奔去，我自是无力抗争。但放低身段去求情，我上又何妨。尊严早就在千百次磨练中，消失殆尽。本就没脸没皮的，跪一下又如何。
我一个箭步，冲到他们跟前。张开双手，好似想护住什么珍贵的东西。在我做好下一秒便被击飞的准备时，却迟迟等不到那凶猛的攻击。我抬眼怒视他们，只见他们脚步停止在我面前，漠然中，带着一丝好奇地看着我。
我更气了，这是什么眼神？看猴子一样！
“此事，与你何干？”那尊者一样的人物，率先开口，我努力听也听不出半分情绪。好似真的是，一个单纯的疑问。这，让我更生气了。你在嚣张些什么？
“与我无关，但地狱茫茫，难道只有罪恶和难堪，容不下半分情意？”我咬牙切齿，理直气壮，倒也忘了我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想到这层，倒也有些心虚。但现在，绝不能怂啊！“我知道这地方有这地方的规矩，但久别重逢，不知能否人性化一点，留给他们一些叙旧的时光。投胎嘛，也要看自不自愿不是？”
“生前作恶，死后受刑。刑满投胎，进入轮回。”他机械地回答我，挑眼看我，我看到了睥睨和不屑。仿佛和我多解释一句，都是浪费力气。
那我今日，倒是非要让你多浪费些口舌不可。
“规矩是死的，鬼目前是活的。法律不外乎人情，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倒也不是存心作对，只是卑微地，祈求些许时间罢了。”我先声夺人。
“依我所见，你们也不是来受罚的，倒是来享受的吧？”他反问我。
“该受的罪，我们依法实行。该受的刑，我们也从不逃脱。而困在这虚无之地的漫长时间里，也被迫日日忏悔。”一项的罪罚，我们都没躲避没逃脱，只是如我所说，日日与苦难共存，苦难也使人麻木罢了。比起肉体的折磨，灵魂的虚无和空虚，更具杀伤力。“冤魂那么多，那些充满遗憾的人生，在这地方，竟然有机会去弥补，如果可以，能不能通融下？”
“嗯？”就这回应？
我啪啪一顿输出，得到的就是这个回应？忍不住翻白眼。
“我再问一次，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仿佛和我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力气。
“......”我正无语，一股风将我吹开了，如吹走一只烦人的苍蝇。我手舞足蹈起飞，然后狠狠跌落，好滑稽的一个鬼。我不自觉看向那白色面具上级，不知这狼狈模样，是否也被他看在眼里。但我抬头，发现我想多了，他依然一动不动你的，瞟都没瞟过来一下。
哎，既然跌倒了，那就躺着吧。
8787和7878，我弱鬼一只，也不知如何帮得上了。
他们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但是看我一脸死灰，眼神迷离地躺着。就丢给了我一个眼神，意思只有我看得懂：“谢了，你在那儿歇会吧。”
“懂。”帮不上忙，也别帮倒忙。看那主，也不是讲道理的主。
“我不想投胎。”那7878率先开口。
“投胎只有一次机会。”依然如机械般的回答。
“那我放弃这个机会。”他毅然决然，握着手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这次，他要坚定地，与他并肩作战，斩断所有后路。
“你放弃不了。这是你该领的罚，罚完了，自然得给人让位置。”这是这里众鬼皆知的基本道理，在哪里，都不会有意外。无论你自觉你有多么伟大的理由。
“那便灭了我。”不能共存。
“还有我。”那就共灭。8787声音一贯地，不容置喙。
“怎么。在这地方待了那么久。还没看清一个道理，死，也不是你们说了算。”
我虽退到后面，但我的心，依然不安，快提到了嗓子眼。
或生或死，难道没有一条，可以让他们存在在一个共同的空间的方法吗？这本质，便是一则荒诞的笑话。我猛的想起我对8787说过的话，若是永久的分别，那故事便永远不会终结。若故事停止在两颗心紧紧相贴的时刻，就算共焚也是美好结局。而今，两条路都被堵得死死的，若找不到一个共存的方式，那故事终归是悲惨唏嘘的。
我跳起来，我不服。我替他们不服，他们是犯下种种，但是在这里所偿还的，只多不少。还日日受思念和懊悔折磨，这才是锥心刻骨的苦恨。费尽千辛万苦，浪费了多长时间，如今隔阂消失，坦诚相见，却要被硬生生撕开。这绝对是故意的，好气。正欲开口，便被人抢先了。
“这里是地狱，是罪与恶的池塘。这里只允许存在苦难，忏悔，和一切痛苦的事情。你们若共存在于此，苦难已不是苦难。”那白色面具上级，冷漠地说道。在和大家解释，也在和我解释。
我懂了，他们的确是故意的。他们相拥以前，本是可以和平共存。而如今，平衡被我打破，我自作主张，给他们搭桥引见，正是如此，打破了这里平衡。所以，7878，不得不投胎。只因他们的重逢，是黑暗里的漂亮星光，这不能属于这里。
我被噎得无言以对。是我，原来是我，无心之举，酿成大祸。是我，让他们重逢，又让他们必须分开。我之于那些无情的上级，来得更加残忍。我亲手点燃希望，然后再无情浇灭。我给人甜果，却让人中毒身亡。我，我，都是我。我望向那两人，满脸懊悔。我可以哭吗，可是哭给谁看呢？
那队伍刺目的亮光，将阴霾驱散，那喧闹的渡鸦都被驱赶开去。而我们所站之处，便是阴影。正如我们，永远是黑暗的存在。是罪人，不配被照耀的。
那两人，倒是向我投来坦然而感激的眼光。之于他们，此时此刻的携手并肩，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哪怕这美好，持续不了多久了。
慢点，再慢点。
我踉跄起身，企图再次拼命挣扎，不为别的，就想发疯，就想发泄我对这里的厌恶。你们将我如何？粉身碎骨又如何，灰飞烟灭又如何，这或许只是你们这些当权者一个眼神的事。而我区区一缕怨魂，死亦何悲呢。
在我连滚带爬地前行时，一道白影闪现在我面前，如平地拔起的一面墙，将我牢牢挡住。他用只有他和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够了！这不是你能应付的。”
踉踉跄跄的，我直接扑到在他身上，他身姿挺拔，不动声色，默默地用双手，紧紧地箍住我。好似只是用身躯，阻挡着我去做什么没有意义但自损的事情。而我，只是一个崩溃边缘的疯子，把拉着他。这等景象，旁人看来，毫无问题。只有我，感受到他，依然炙热的呼吸，和眼睛里藏不住的一丝丝关切。
他是在关心我？不，他哪里管我死活。
“我没什么好怕的。”使出了牛劲，始终挣不脱他的禁锢。我越挣扎，他便抱的越紧。阻止我闹事，仿佛只是他的职责。
“我怕。”依然是，只有贴着他的我，能听到的音量。
“？”我下意识愣住了。怕我死？不对，是消散。
“我怕你还没受够磨难，没还完所有的债，就这么轻松地消失。”他用最温柔的声线，讲出最冷酷的话语。
我浑身的怒气，都被他调动。我究竟是对你做了什么？才能让你如此怨恨我？恐怕，只有我渡完那十八世的劫，才能知晓了。然而，在他的胸膛里，怒视他，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他是上级，法力无边。我如蝼蚁，为人宰割。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7878。这是你，最后一次，离开这里，获得新生的机会。你确定要选择放弃？”那高高在上，被光芒笼罩的尊者，缓缓开口。这是最后通牒了。在这人人都想逃的地方，本该无所留恋。然而老天爱开玩笑，你才失而复得，就得拂手里去。他会怎么选？若有怨，理应头也不回。或有爱，难道又甘心永远禁锢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陪伴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变心的人。爱情坚不可摧，同时爱情也脆弱得要命。
我停下挣脱的动作，急切地看向7878。决定权交给他，他究竟会如何选？
只见他一脸淡然，缓缓垂眸，仿佛做好了决定。他渐渐松开了8787的手，我看到了那个外表强悍，但内心早已破碎的男人，眼睛里的星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暗淡了下来。但这是7878的命运，他拥有百分百的决定权。他爱他，但不愿将他禁锢在这，这的确不是一个好地方。
我没看错吧，那8787的嘴角，好似微微上扬了。
是觉得自己千百年的思念，总酿成一个可悲的笑话，还是庆幸和自己共堕地狱的爱人，有了走向光明的方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相信，所有在一旁看戏的鬼也好神也罢，都很好奇，这对怨侣，在如此关键的抉择中，究竟能怎么收场。
他松开了他的手，他没有挽留。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一切以闹剧收场，大家摇摇头，唏嘘地继续手头上地事情，然后心照不宣地，继续受难或施难。
就在大家准备散了的时候，那7878忽然伸出他另一只手，将8787的手五指摊开。然后自己也张开五指，轻轻的，如爱抚，如摩擦般，滑进8787的指缝，然后紧紧地，没有一丝犹豫地合上。在此刻之前，我从没有觉得爱人间的牵手，有什么稀奇的。而现在，我仿佛看到了比情人缠绵悱恻，更具情欲色彩，更浪漫地让人脸红心跳的灵魂汇合。
“嘶。”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有的是惊讶，有的是有些燥热了。
原来是，相握着的手不够牢固，必须十指紧扣，才能给彼此更足够的勇气，去挑战权威，去闹个天翻地覆，哪怕魂飞魄散，也如我所说，要让故事停在他们想终结的地方。而苟且偷生，让两人置身在不同时空，从来就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这两人，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的时间，所以灵魂幻灭在十指紧握的这一刻，或许就是目前的最优选择。
我猜，一起存在在这，基本是比登天还难了。假如可以，一起消散在这里，也算是得偿所愿。但是，这个选项，也有些奢侈了。不管怎么样，先拼了再说。我在那白色面具上级的怀里，急切得浑身颤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受到环着我的那双手，好似温柔了几分，好似还带着一点安慰和安抚。
8787的眼里，一团死灰复燃，那爱意涌动的火光，烧得更加猛烈了。确认彼此的心意之后，他们异常冷静，哪怕下一秒，自己便魂飞魄散，也无所畏惧了。爱果然是一剂药效凶猛的致幻剂，驱使着人，跳下悬崖，粉身碎骨。
“我放弃投胎。”尘埃落定。
“好。”那如救世主，也如催命符的权力所有者，好似早就料到他的回答。声音没有半分惊讶。也对，这事，和天一样存在于漫长岁月的他们，早就见多了。
下一秒，就要宣判了。
没有战争，没有争斗，没有硝烟，甚至没有多哀求一声的必要。这一切，仿佛早在几百年前，就注定了结局。
“不求同生，只求共死。”7878坦然开口。而8787，都听他的。
“既不能同生，也不能共死。”他回答。冷漠如初。宣判声，如咒语，如梵音，如这世上，可以教诲世人，而世人终究叛逆的无奈。每一步，他都提前预判，照本宣读，例行公式。又如何带有半分感情色彩?
那还能如何？该不会，那么变态？挑一个出来，当着另一个的面，撕碎击杀吧。我想象着当局的无情，和蝼蚁的无奈。就算是如此，我们又有什么能力反抗呢？好怕。好气。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