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回到月吟居,如霜已经回来。
“小姐怎么受伤了,奴婢给你上药吧?”不到云恬开口,如霜就捧着药箱走近。
云恬仔细打量着她尖细的脸蛋。
如霜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殷勤。
只是心变了。
又或许自始至终,她的心都不在月吟居。
在原主的记忆里,从小伺候她的两个大丫鬟除了雨疏,还有一个叫风絮的。如霜原是二等丫鬟。
去年有一次,如霜偶然在当铺外头,撞见风絮偷她的首饰典当换银两,偷偷跑回来禀报她的时候,苏姨娘正好在她屋里。
苏姨娘当即派人去如霜所说的当铺,将首饰赎回,云恬确认那确实是前段时日不见的金钗。
因是苏老夫人赏的,所以她让风絮妥善收起,而那匣子的钥匙,就在风絮手中。
风絮哭着喊着,抵死不认,苏姨娘命人搜她房间,当场找到了典当首饰时签收的单据。
风絮改口解释说那日她当的是自己的银钗,并非小姐的金钗。
可再也不会有人信她,云恬伤心欲绝,转身进了屋,以为风絮被打了一顿,关一夜也该知错了。
谁料,第二日苏姨娘直接找了人牙子,将人发卖出府,云恬得知时,人已经被带走了。
云恬又气恼又伤心,再次病倒。
如霜顺理成章顶替了风絮的位置,殷勤地为云恬侍疾。
如今想来,当时的事远远没有云恬看见的那么简单。
从小到大,苏姨娘甚少来看望她,为何偏偏那一次刚好就善心大发来了?
风絮明明典当了自己的银钗,为何一开始又要刻意隐瞒,她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云恬暗暗决定,等侯府的风头过去,还得着人去风絮家里问一问才行。若真是冤枉了一个忠仆,自该替原主好好地补偿她和她的家人。
“小姐,您没受伤?”如霜诧异的声音响起。
“你很希望我受伤?”云恬声线平缓,并未抬眼。
“当然不会。”如霜大概能察觉到她的不悦,在月吟居这么些时日,病秧子二小姐从未给过她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岔开话题,“刚刚奴婢去药店,居然碰上萧老夫人和萧大人。”
闻言,云恬顺着她的话露出一丝焦急,“他们谁生病了?”
如霜心道,果然,只要一提起萧家人,小姐就把什么都忘了。
“萧老夫人气血不足,大夫说需要调养,萧大人想买只人参给老夫人补气,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让买,说太贵重了,萧大人俸禄本来不高,能省则省,把银子留到过些日子成婚时候用,绝不能委屈了小姐。”
如霜故作惋惜叹气,“老夫人这身体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萧大人又是个孝顺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道小姐的婚期会不会耽误......”
“住嘴!”云恬故作恼怒,“你怎能诅咒老夫人,掌嘴!”
如霜一愣。
入月吟居好几年,从二等丫鬟爬到大丫鬟,从未见小姐对她这么疾言厉色过……
“还不掌嘴!”云恬怒斥。
“是......”如霜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扯谎,竟不小心触及自家小姐的逆鳞,今日真是流年不利!
云恬看着她扇自己的脸,心中畅快不少。
连扇了几十耳光,云恬终于摆手喊停。
“行了,以后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谢小姐开恩......”如霜的双颊已经红肿不堪,委屈得不行。
可她又想起在萧家时萧老夫人私底下给自己的承诺:
你若能哄得云恬给我买下那只人参,待日后你陪嫁过来,我便让姑爷将你收房。
心念如电,如霜当即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红着眼道,“奴婢看着萧老夫人实在虚弱,要不小姐就帮帮萧大人吧,那只人参若是小姐送的,老夫人一定不会拒绝,萧大人也会感念小姐的体恤,日后成婚了,对小姐十倍百倍的好。”
闻言,云恬怒容散去,眼底反倒添了一抹深邃,“如霜啊如霜,瞧你年纪轻轻,倒是挺会替我打算长远。”
如霜见她没有反对,心里得意,面上却不显,“奴婢是小姐的人,自该为小姐打算。”
“那就按你说的办,明日你去替我把那只人参买回来吧。”
话落,云恬从头上拔下一支白玉簪子,递给她,“我手头紧得很,先把这只白玉簪子拿去当了,应该够的。”
玉簪是精致如雪的白玉色,上面星星点点的红宝石碎,如同雪中红梅,瑰丽夺目,又不失雅色。
如霜强压着上扬的嘴角,收妥玉簪,“奴婢明早就去办。”
云恬揉了揉太阳穴,歪倒在小榻上,“去给我端个醒酒汤吧。”
如霜连忙应是,脚步欢快地出了门。
雨疏一直沉默,直到如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忍不住问,“小姐既然有所怀疑,为何……”
她脸色有些凝重,却不敢说得太过直白。
“为何不及时告诫她?”云恬闭着眼,语气慵懒,却说中了雨疏的疑惑。
她旋即笑了笑,绯红的容颜带着几分醉态朦胧,“有良心的人,才配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叛徒,是没有心的。
军中之人,最忌讳背叛。
像如霜这般背主求荣之人,在她慕长缨眼底,只不过是一具行走的死尸罢了。
雨疏心尖轻颤。
这一瞬间,她似乎觉得,小姐并不是原来的小姐。
她随即被自己的猜测吓到。
不禁暗忖,小姐性情大变,大概是因为醉了吧?
一定是这样……
翌日,雨疏便听到外院管事来报,说萧员外郎的随从自昨夜就一直等在角门外求见小姐。
雨疏通禀的时候,云恬忍不住笑了。
如霜昨夜借口出府,萧羽的人大半夜就来求见,消息差点比她这个正主还灵通。
“让他进来吧。”
自己不肯拉下脸来求和,随意打发她一支银钗,再派个随从说和几句,以为这事就能翻篇了?
真有意思。
她倒想听听看,萧羽那心高气傲的寒门子弟,打算如何打发原主这个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的傻女人。
曾经,原主为了他一句好吃彻夜学做糕点甜品,因他母亲信佛便闭门抄写经书,知他母亲舍不得花钱买补品,就自己攒的那点药钱闭着眼往她身上砸。
更甚至,在他病得神志不清时,独自跑到凌绝峰三跪九叩,祈求神佛保佑他,自己却在回来的路上心疾发作晕厥,差点摔死在山沟里……
发烧昏沉了几日,清醒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康复了没有。
却得知,他向四哥云耀之抱怨,说她娇贵孱弱,未婚夫病了几日,不见她来看望,反而推说病重卧床,也不知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小姐,萧大人到现在也不露面,什么都打发欢喜来……”雨疏忍不住替她委屈。
人都到府上了,愣是不来看小姐一眼。
就连七夕这么重要的节日,也打发欢喜送了那么一只破烂簪子!
“他也不是今天才这样。”云恬拢了拢发鬓,满脸不以为然。
脑海中又想起从前,每次原主心疾发作,苏姨娘知道后都没舍得给她请好大夫,只让人随便抓了几服药熬着喝,又以她的病为由扣起药钱。
云耀之偶然问起,苏姨娘便说她身子无恙,不过小题大做罢了。
久而久之,云耀之便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
那次,便是他“好意”让人传话,提醒她不要自作聪明,遇到什么事都装病躲懒,否则以后嫁进萧家,受苦的可是她自己。
原主委屈得当场吐了血,足足卧床一个月才起得来……
云恬轻抬下颌,视线远眺。
门半阖着没有关上。
犹记得那一日,窗外的天也如此刻这般,乌云密布。
这时,管事通禀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大小姐,人带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