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环顾四周,眼见训练场上只余下一片残垣断壁,斜风一吹,浮尘飞扬。
“一片狼藉啊。”
你捻起脚边的碎石,仔细审视上面附着的咒力残秽。即便是星点痕迹,也显现出一种极重极利的威势。
伏黑甚尔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那副拧眉不爽的模样在你看来,似乎比起身体上遭到的攻击,他更为在意自己的衣服是否有损伤的问题。
“小姐,这训练场的工程质量不大行啊。”他率先开口,甩锅似的道。
你只专注于观察咒力残秽,此刻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如一场隔着玻璃窗的雨,沙沙作响的化作遥远的伴奏。
也就在这时,你的视线中出现了另一只小手。伏黑惠把自己捡到的石头放到你手里,然后稍微退开一点,体贴地让出可供你观察清楚手中石头的明亮光线。
他并不清楚你在做什么,但见你对地上的碎石很感兴趣,便也挑了个在他眼里最好看的送给你。
“惠,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你收起石头,另一只手轻触他的额头,梳理着被风拂乱的发丝。
“渡边叔叔……”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伏黑惠低着头,嚅嗫着吐出一个人名。
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名字,你只感到莫名其妙,同时疑惑不解道:“他怎么了吗?”语气和缓而温柔,并非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这个认知似乎让伏黑惠放松了些,便也接着道:“他跟吉田先生谈话的时候,提到过姐姐这几天会很倒霉。我就想来……”
似乎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音收顿一瞬,他转而重新开口。
“本来只是……”似在解释一般,他侧过头,稚嫩的眉眼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萎靡与失落,“想过来看看。”
他对你的态度总是直白地呈现出一种鲜明的关心与偏重,纯粹的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
你微微叹气,回答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渡边千峰到处跟人宣传你最近水逆到底是几个意思。
伏黑甚尔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神情颇为意外地挑眉注视着你,在这时候插话道:“你最近水逆?也不打算给自己改个命?”
“一边去。”你朝他甩了甩手,“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了?”
伏黑甚尔歪头拉伸颈部,发出咔嚓的轻响,对你嫌弃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
【谁找下家的时候,不得事先考察一下老板的人品。】
感知到他内心毫不造作的真实想法,你一脸无语,而后用不敢置信地,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还真敢说啊。因为这种事情被你抨击,糟糕透了好吗。”
话音刚落,就兀然感受到指节被轻轻拉扯的触感。顺着细小安抚的力道,你回头看着伏黑惠抬头望向你的脸,不由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见你们互动良好的伏黑甚尔,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定然道:“嘛,话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诶?”你指向自己道,“你问我?你接下来……啊,这样啊。你终于想通要入职我们高专了。”
伏黑甚尔从善如流,心理上也说不上有多抗拒,“毕竟后来想想,待遇良好,福利优厚,上班之后要操心的事情还挺少……虽然经常能看到那两个小子看不惯我的脸,但总体上还不错。”
“就这样?”
“要不然呢?”他反问道。
“挺好的呀。”你点头,盯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这也就稍微有一点,像个父亲了。”
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恰如天空中恒久飘浮的云与风,在人间偶尔停驻的响奏中,演奏出悠远空灵的乐声。
而后温柔地烙印在犹如拼图般的记忆碎片之中。
*
月城真我是个心态相当好的咒术师。
他用大部分的时间待在高专医务室,看看闲书,摆弄花草,帮忙搬个东西,最后请教一下同处一室的家入硝子,高专有什么有趣的景点——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参观过。
从家入硝子的转述中,你了解到月城真我并非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好像之前那种莫名的疏离,也只是因为他单纯的跟你不熟而已。
至少他跟高专中的辅助监督,或者说正处于劳动改造时期的前诅咒师,确实是有点相谈甚欢的氛围。
家入硝子提醒道:“要看紧点那群家伙吗?或者说,让月城离那群家伙远一点比较好。”
“十多岁的孩子还正处于叛逆期呢。”你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教育孩子的经验考虑道,“真跟他说了,说不准适得其反,还会让他会觉得我们太刻板了。”
“倒是也有道理。”家入硝子点头,却没有全然同意你的说辞,“不过万一被带坏了,再掰正过来就不太容易了。”
“那就把人派出去辅助咒术师做任务,这总没问题了吧。”
你果断做出决定。
家入硝子沉吟道:“谁?悟还是杰。”
“嗯。”鼻音拉长,你语焉不详道,“能镇得住这群诅咒师的那个。”
于是看穿了一切的家入硝子如此问道:“你们又吵架了?”
“想都别想!”仿佛瞬间触发了关键词,你浑身上下都在炸毛,“我是不会率先低头道歉,甚至去见他的!”
又觉得这话似乎还不够狠,于是你又果断补充道:“除非他主动道歉,不然这次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家入硝子表情宽慰,拍手鼓励道:“你能这么想真的是太好了。不过他那边真的会善罢甘休,然后就这么乖乖跟你道歉吗?”
“怎么会呢?”你冷笑道,“你以为他跟伏黑甚尔打的那么惊天动地,就是用来摆拍的。”
“他一开始的出手力度,难道不是打算直接解决掉对方吗?”
“都有一点。”你不爽地承认道,“我不去的话。他应该就会把整个训练场炸飞——当然,中途他也不会对伏黑那家伙留手,毕竟有关「天逆鉾」的归属——然后把我引到附近,赌我一定会出面协调争端。”
“真人渣啊。”尽管已经清楚其本性,但家入硝子还是不由感慨道,“做错了事就好好道歉嘛,怎么总想着让你先低头,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
你冷漠反省道:“都是我给惯的。”
“终于算是清醒了一点。”家入硝子在旷日持久的抗争中,难得感受到一点欣慰,“老实讲我都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降头,怎么会有人脾气好到那种程度。”
“脾气好也算不上,只能说大多数情况下,感觉没什么必要跟他们闹的那么不愉快。”
你剖析道:“那两个家伙都有点……该怎么形容呢?有种一条道走到黑的死心眼感。就觉得自己不该像,像个那什么一样,反正就不该绕着我转的那种家伙一样,把自己的姿态的放得那么低。”
家入硝子只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个笑话,单刀直入揭露道:“是觉得自己不该像一只不受宠的小狗那样,可怜巴巴地围着你乱转。”
你瞬间沉默,神态上写满了「你竟然都知道」的震惊之色。
“还是挺清楚的。”家入硝子轻嗤道,“应该说刚认识那会儿就有这个苗头了,大概率是在想什么「这家伙恃宠而骄起来一定会很麻烦」、「弱小的家伙学会怎么向人哭诉就足够了」、「哭着向我求救也不是不能搭把手」之类的话吧。”
一、一字不差!
你差点当场给家入硝子跪下,一时之间甚至产生了一种你们之间到底是谁有读心术的恍惚感。
家入硝子惯来无澜的眼眸,此刻也沾满了不屑与无语,“反正他们两个还处在死要面子的青春期,两个人谁也不想低头承认自己是率先低头的那一个。”
【然后更要面子的那一个,就被率先想开的那一个背刺了。】
堪称精彩至极的故事总结。
这时候医务室的门就被推了开。
月城真我刚踏入半步,就注意到了你的身影,脚步不由一顿,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等等。”你赶忙制止,飞快解释道,“我只是过来,想送你一个庆祝身体康复的礼物。”
“给我的礼物?”
月城真我伸手指向自己,面容上带着不甚明显的疑惑。或许还在纠结,他站在原地低头沉虑片刻,到底还是朝你走了过去。
你将礼物包装盒递过去,视线从方正简约的盒体移到少年还未拆绷带的,冷淡清隽的面容上。他的神情总带着风轻云淡的平静,蕴着种对世间大多数存在都提不起丝毫兴趣的苍白。
即便如此,他的行为举止之间却也透出种疏离且礼貌的风度。
打开包装,仔细观望,而后神情一怔。
你甚至觉得他仿佛在那一瞬看到了什么极难理解的存在,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里都展现出一种想要远离的懵懂本能。
在那一瞬,他的情绪或许确实激荡起了一点浪花,然而平静的也相当快速。
“谢谢。”
尾音似乎带了点不确定的犹疑,但总体上应该还是挺高兴的吧……
你根据他微妙的表情变化判断着,并询问道:“喜欢吗?”
他瞳孔微动,没有正面回答,却对你露出感叹似的笑容,态度棱模两可地说道:“姐姐真是温柔。”
“或者,你有……”
“没有。”他轻笑着摇头,“这样就足够了。”
隐隐约约的古怪感如隔纱望月,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让你回忆起往日成年人口头里,那些语焉不详的猜谜。
在你陷入思虑之时,家入硝子却适时起身走入隔断的屏风之后,朝月城真我轻轻颔首,给你们留下可供交流的空间。
你用略带纠结的目光看着他的脸部线条。
毕竟在你过去的认知中,早熟小孩跟成熟大人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总还带着本能般的懵懂;后者却已经能使用相当丰富的阅历包装起自己。
而此时的月城真我毫无疑问的属于后者,不缓不急,不轻不重,给你一种他仿佛在刻意掌控你们之间谈话节奏的感觉,神态与动作皆于无形之中透出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游刃有余。
“我之前没有要远离你的意思。”你压下心头的古怪,趁机解释道,“只是稍微有点被吓到了,月城你……有时候真的很安静呢。”
听见你说这话的时候,少年的指尖正拂过自己头上的纱布,就像是在对比运动头巾的大小一般,眼瞳浮出一种莹润而温和的光芒。
他轻声问道:“你更喜欢开朗一点的吗?”
“不是。硬要说的话,我更喜欢话少一点,或者说是沉默寡言的类型。”
“那你会喜欢那个白头发,说话很凶的人吗?”月城真我用着开玩笑一般的咬字说道,“他的话也很少。”
实不相瞒,你差点当场笑出声来。你忍了忍,好险控制住神态表情,“嘛,大概算是个不是让我特别讨厌的家伙。不过,他是又做了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眼睛。”他的声音轻若游丝,却也有着字字清晰的稳定,“那双眼睛,真的,非常,让人难忘。”
嘛,毕竟是「六眼」,有这种想法倒也无可厚非。
你点头表示理解。
把话说开之后,月城真我似乎才终于愿意抬目看你,并于交流时注视着你的眼睛。
在这种状态下,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你的态度,他在这时也轻缓的,朝你露出一个礼貌而克制的笑容,语气中含着自然而然,雾一般缥缈的亲昵。
他眼眸里含着似笑非笑的光,补充道:“就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