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五条悟即将在车后座闹腾一路,你这辈子都没有过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刻。
不是没有哄过熊孩子,但年纪这么大,对你提出的要求又这么刁钻的熊孩子还是第一次见。
可约……两人单独出门这件事真的没法松口,也绝对不可能松口。
毕竟五条悟惯会得寸进尺,但凡你后退一步,他就能扛着你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
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为完全不可控,经常性做出一些令人始料未及的事情。想要事先防范都有点让你无从下手。
就譬如此时此刻。
你的神情逐渐麻木,只当自己是个不通人情的木头,逐渐失去对于世俗的欲望。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玩,而硝子和杰不在的话。”
对方到底不肯罢休,你无声叹了口气,试图重新用另一个视角进行重构与解读,“你不会觉得很寂寞吗?”
此时的氛围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咕咚一声后,瞬间寂静下来。
是再委婉不过的拒绝与疏离,平淡无奇而自然而然将他归为友人的范畴,斩断未来发展的一切可能。
五条悟不再闹腾,似乎恢复了曾经那副平静无澜的姿态。或许是无法视而不见你对于他始终如一的抗拒,或许也意识到这并不是只要他放下身段纠缠不休就能得到的一颗糖果。
他望向你的目光一瞬不瞬,蔚蓝眼眸宛如暴雨将至的天空,压抑的晦色自远方逐渐延伸至你的眼前。
【最后一次。】
他心中这样想道。心境是无波无澜,亦是无始无终的深海。未知于其中孕育,埋藏在你注视到的地方若隐若现。
【再有一次的话……】
低沉的叹息在深渊中徘徊,似有虚空中的眼瞳再次朝你睁开。凝聚的寒意自脊背攀附而上,捕食者在悄无声息间朝你靠近,宣告自己逐渐告罄的耐心。
是避无可避的危险,裹挟着毫无掩饰的欲望朝你袭来。
所以说你并没有应付这种人的经验。尽管外在形象跳脱,但内在属于自我的部分却极度强势。实力强横,执行力高效的同时,甚至于连危险程度也是最高档。
一旦他彻底跨过横贯于你们之间的那条分界线,那么接下来无论你选择远离还是靠近,好像结果都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是早已存在的认知,但事到临头仍旧让你觉得惊心动魄。你扭头看向窗外疾驰远去的林木草地,将自己的灵魂缓慢地从这具身体中抽离,开始冷淡而平静地审视这段关系。
老实讲,某种即将失控的恐惧正如不断上涨的潮水一般,逐渐将你淹没在一片只为你而生的海域中。
很多时候,直觉超脱于理性。却也始终在潜意识对信息的掌握与解析中,奠定了你认知世界的基石。
并非无的放矢的主观感受,而更像是对于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敏锐感知。
你不擅长想象出事情最为糟糕的结果,毕竟你向来是那个率先作出防范的人。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也只有五条悟,永远在你的意料之外。
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他安静下来,手背搭在眉骨处,仰躺在后座上。像来时一样,宛如陷入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
纠结别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个咒术界高层挫骨扬灰似的。
“好了,三位,我们到地方了。”吉田先生出声打破此时略微凝滞的氛围,温和的语调带着奇异的平静,能够抚慰人心般驱散你此时的焦躁。
下了车,你站在车窗前,轻声细语道:“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吉田先生露出一个非常长辈式的笑容,“但接下来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你自然点头回应。
走至约好的律师事务所门前,你看着玻璃门后来来往往的人群。于其中流淌的心声,繁乱却不失缜密,是超乎想象的专业。
助理礼貌上前询问你们的来意。确认过预约后,再注视你们的着装,神情中便带了些见怪不怪的了然。
【真不愧是日车先生,连混极道的客户都要过来咨询。】
他是如此想的,面上却带着极标准的商业微笑,在前方伸手鞠躬引路,“日车先生在这边的办公室里,请跟我走。”
办公室门开的一瞬,你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天才律师。
日车宽见朝你们颔首致意。坐姿端正,脊背挺直。身处黑白简约的背景空间内,在头顶投射的煌煌灯光下,目光如炬。
其面容俊秀,西装革履,身上透着一股干净颓冷的气质。一眼望去,像是藏于山涧的冷泉,映满与尘世所格格不入的幽邃。
你稍怔了怔。毕竟他的模样相对于律师这个行业的平均年龄来讲,显得过于年轻了。
“关于各位送来的这份资料,我事先已经审查过了。”
日车宽见将手中的文件袋放置在桌面上,指尖点在开口处朝你们推去。你的视线定在他手指所触碰的位置,透过棕色的牛皮纸袋,看到白纸黑字的纸稿上已经写满批注,密密麻麻的逻辑思路塞在字里行间。
甚至于惨烈的现场照片,都被他以自己所推理出的「案发顺序」叠放在一起。
你眼睛一亮,近乎要当场拉着他的手作出请求的姿态。毕竟日车先生的推理与演绎近乎毫无错漏,或者说,甚至还要比你读心读出来的过程还要更加详尽有力。
倘若不是由于他对于「咒灵」的存在一无所知,那么你坚信日车先生已经完整地推理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并能据此形成一条相当完整的证据链,直至把人亲手送进去。
哇哦,买彩票中大奖也不过如此了吧。
难得遇到这种好事,你的心情欢呼雀跃,小小的郁闷一扫而空。
但即便已经做到这种程度,日车宽见仍旧蕴着波澜不惊的神色。纯色眼眸深沉如古潭,故而在注视一个人时,会显出种洞悉一切的沉稳与镇定。
他缓缓开口道:“那么我也在此非常遗憾的告诉各位,如果这份资料为真的话,请恕我无能为力。”
【毕竟除了非自然力量,大概也没法解释这个结果了。】
你的眼睛越发明亮,在他平静的目光中上前一步,礼貌问询道:“日车先生,请问您平时会看小说吗?”
尽管并不清楚你的心理变化,但他还是坦然道:“放松的时候也会看一些。”
“那您应该知道福尔摩斯的名言吧——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你在最后一字一顿道:“所以,日车先生,我想请问您,您真的相信自己身为一个律师的判断吗?”
少女掷地有声,宛如悠远山谷中不断的回音。日车宽见的眼睛睁大了瞬,心有所动,瞳孔在灯光下泛出无尽重叠的涟漪。
“我相信自己。”他回答道,“也正如我信任「你们」一般。”
日车宽见站起身,转向书柜的位置,拿出另一本文件夹,才返回桌面。将手中资料整理完毕,他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轻言道:“如果接下来的话题会涉及隐私问题的话,那么请跟我去这里继续。”
你们跟着日车宽见走进一个地理位置较为偏僻,但私密性也相对更好的房间。
“坦白来讲,我所得出的结论十分荒谬。”他如此形容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总觉得最好跟你们见上一面比较好。”
他将纸稿从文件袋中掏出,从左至右平摊在桌面上,一一指过文字、表格与印章,解释说:“尽管你们送来的只是复印件,但上面统一的文字格式,专业准确的书面表达,以及最后加盖的印章都带着让我们做这一行的,所无法忽视的官方色彩。”
“所以我很好奇。”他掏出最后一沓照片,轻轻在桌面上呈扇形拨开,“为什么只有这份记录着案发现场的照片如此业余,甚至于找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膝盖上倏地中了一箭,因为只有照片是你这个业余摄像师亲自拍的。另一方面,咒灵也不会手机的拍照而显形,因而照片上当然不存在任何有效信息。
“这个就有些说来话长——”你觑着夜蛾正道此时的脸色,感知他的心理变化,尾音在不确定中无限制拉长。
见你犹豫,夜蛾正道只沉吟道:“那么我们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日车先生愿意回答,那么我们也可以全盘托出。”
“请讲。”
“倘若有个人犯了世俗所无法审判的罪孽,且或许是在所有人看来他的罪孽只是出于性命攸关时难免的意外,那么日车先生会在这种情况下就此放弃吗?”
夜蛾正道站在你们两个的身前,如一棵就此扎根的树,高大伟岸的背影挡住扑面而来的一切窥视。
将自己从来都不让省心的学生牢牢护在身后。
是个并不难回答,但在此刻绝对会让人犹豫不决的问题。日车宽见看着桌面上的证物,罕见地陷入到思索之中。
或许他正站在一扇门前,那是不同于自己所处空间的里世界。面前的这个男人正在朝他递出钥匙。而门后的世界是否会在他眼前尽数展现,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前方的康庄大道亦或者荆棘小路,正如薛定谔的猫一般出现在他的世界。
他在其中如此深切地感知到——
【我们真的很需要日车先生的帮助。】
——来自这名少女的请求。
无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看着照片上的断肢残骸,那般触目惊心,于是心底的声音也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诉说。
【这并不正确。】
他轻然阖目。以往接手的每一桩复杂难辨的案子,都需要他在纷繁的线索中摸索,就好像是在重复不断地自混沌的河流中捞出让世界得以「明目」的珍珠。
艰苦得仿若没有尽头,但也成为他人生中最为清晰的始终。
“有关这个的话,我想可以稍后慢慢聊,现在我还在工作时间。”日车宽见这样说着,将目光投向你,问道:“那么,你究竟想咨询些什么呢?”
尘埃落定。你再无顾忌,直截了当道:“如果这个罪名成立,他会怎么判?”
眼睑微敛,日车宽见回忆着烂熟于心的法律条文,一点一点为你剖析开来。
“原来如此。”你拿起纸笔,眼睛闪闪发光一般溢出星星,“那么还请问在什么样的犯罪情景下,他会被判处这些罪名?”
“嗯?”日车宽见毫不见外,甚至异常淡然地反问道,“你是准备钓鱼执法吗?”
你还没来得及回答。夜蛾正道就在旁边轻咳两声,示意你在外边收敛一点。
虽然明明只有这个问题才是你四处奔波的精华所在。
不过这一场谈话下来,你倒是觉得这位日车先生于言谈之中流露出的气质,比起律师,倒更像是一位检察官。
桌面上的闹钟响起。日车宽见按下闹钟的铃声,“很抱歉。看来是时间到了呢?”
“啊,那我们还没有……”
你话音未落,就被夜蛾正道打断道。
“没事的,剩下的交给老师就行。那么日车先生,不妨让学生先下去等待片刻,我们应该五分钟内就能结束谈话。”
“当然。”日车宽见说道,“请吧。”
于是这就是你跟五条悟站在律师事务所门外数地上爬行的蚂蚁的全部经过。
“真是的。人到了一定年龄后,就会变得那么神神叨叨的吗?”五条悟手中拿着一片落叶,左右摇晃着道,“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啊。”
“谢谢,不能听的只有你。”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接收到全部信息的你无济于事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用一叶障目的方式,逃避偷听大人谈话的不良行为。
【确实颠覆过去以往的认知。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你会愿意把世界的真相告知于我这个毫无咒力的普通人。】
【这大概也是我们教育者工作的一部分。毕竟那个孩子认定了日车先生的能力,所以无论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身为老师,总是要尽可能教会自己的学生去尝试做一件事情。或许对于那群孩子来讲,青春时留下的遗憾,也是会持续一辈子的诅咒。】
……
持续的话语不息,听得你熨贴到心口都有些发烫。
【笑的很开心嘛。】
五条悟在心中描摹你线条流畅的侧脸,视线自额头落至挺翘的鼻尖。最后停在饱满如花瓣的唇上,一层浅淡的唇膏正映着珍珠似的温润色泽。
像是触动某段记忆,身体近乎本能地回忆起曾经嗅闻到的柑橘味道。心脏的热流淌遍全身,脑海阵阵发热,眼前似乎都模糊起来。
当行动成为本能,他的手掌已经下意识贴裹着你的侧脸,使他能够看到你的眼睛中能够映出他的身影。
已初具成年体型的dK缓缓弯腰,灼热的吐息与他耳尖的红色一起在朝你缓缓靠近。
下一刻,即将会发生些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慌忙之中,刚想抬手,整个人在半蹲的姿势下感到一阵重力失衡,忍不住直挺挺往后坐去。
并无想象中的疼痛,毕竟他已经眼疾手快地拉紧你的手腕,自然而然地将你锢在怀里。
完全突破亲密限度的空间中,他单手托着你的大腿将你从地上抱起。哪怕你就此比他高出一头,他也毫不在意地抬头仰望着你。
一阵天旋地转中,你扶稳他的肩膀,睁眼的瞬间便浸入一双湛蓝无垠的眼瞳之中。
【虽然今天非常火大,但我还是会等你直到愿意教我接吻的那天的。】
到了这里,他的另一只手按着你的后颈。在你紧缩的瞳孔中,只是在你的额头上落下一枚轻如羽毛般的吻。
【所以,不要害怕。】
脑子晕晕乎乎的,仿佛喝酒一般的飘飘欲仙。
你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混乱到转成蚊香圈,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如雨后春笋般一并冒出来,搅乱你全部的思维。
“等一下!前面的大哥哥大姐姐,请帮帮忙好吗。”
忽如其来的喊声,唤回了你的神智。
“啊,苹果滚过来了。”五条悟这样说着,无下限已经开启自动拦截。
而后才轻轻把你放下来,去捡在地上堆积成团的苹果。
“下次可要小心点啊。”五条悟这样说着,把苹果递了过去。
扎着单马尾的小姑娘微喘着气跑过来,见状,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谢谢大哥哥和漂亮姐姐。”
听到这双标意味十足的称呼,五条悟挑了挑眉,望向你的目光都带着某种深意。
【果然还是那么受欢迎。不看紧点,还真令人不放心。】
你转身面向他,面无表情往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津美纪姐姐。”
在这位小姑娘即将接过苹果之际,另一个小豆丁的声音也由远及近飘了过来。
也就在这时,你看到五条悟骤变的脸色。仿佛遇见了脏东西一般,表情管理彻底失控,就连怀中的苹果也「哗啦」一声掉了一地。
【那个小鬼、对面那个小鬼……】
伸着手准备接苹果的名为「津美纪」的女孩子也当场怔在原地,脸上显出一种近乎茫然无措的空白。
感知到他的心声,你茫然回头,就看到一个发丝乱翘像是颗海胆的小豆丁跑了过来。
“嗯!”
看清脸庞的一瞬,你的身体条件反射般起了反应,喉咙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感,连带血腥味都一并涌了出来。
你在这样堪称惊悚的场面中,凭借着本能反应,近乎机械式地道:“小朋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