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一天,在这里请务必准许你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你是一名来自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普通二年级咒术师,准二级,目前正在被咒术界绝赞停职中。
……但该死的你明明都已经被停职了,竟然还有检讨要写!
摔笔似的,你将手中的金属叉子骤然投进黑森林蛋糕之中,金属与瓷制的蛋糕托盘相互碰撞,发出嗡鸣的响声。震得这家甜品店都一个激灵,周围一圈人的目光皆不由自主落在你的身上。
因教训一个人渣被勒令停职,且最重要的是,还要写一篇万字检讨,用以展示自己后悔且愧疚,并发誓绝无下次的心情。
只要想想,就能让你感到又窝火又郁闷。既然决定动手,你自然不会因一时冲动而生出后悔,更不会对一个人渣感到愧疚,相反,你觉得自己当时下手属实过轻了。
愈想愈怒,那可怜的金属叉子被你捏地几乎要当场折腰,此时正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本想安慰你的庵歌姬觑着你的脸色,也忍不住环顾四周,确认一下周边的环境里,是否存在着可能让你感到不爽的事物。
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午后的阳光会于落地窗前覆下轻纱一般朦胧的光,明亮而温暖的照耀着这片极静的空间。靠近窗边的一侧,则摆放着错落有致的植物盆景。
店员拿喷壶浇水的时候,会压出一片闪着虹光的朦胧水雾,附在青翠欲滴的叶片上,下落着凝聚为水珠,在灿烂阳光下映出一片绿意盎然的流光。
正午刚过,店内空调温度适宜,风铃悬挂在有风拂动的地方,时不时奏出清脆悦耳的响音,与舒爽的凉风一并送过来的是清新自然的花香。
在这样适合悠闲欣赏风景或者睡上一觉的午后,你却木着一张脸从蛋糕里拿起叉子,瓷制的托盘随你暴力的动作,颤抖地在原木桌面上移动。
家入硝子看着眼前几欲被你的叉子崩裂开来的原木纹理的桌面。要不是她坐在你对面压着桌脚,她毫不怀疑整张桌子都会被你的一个动作给掀翻在地。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仍在发泄,切割戳弄蛋糕的动作十分干净利落,几番连起连落,这一小块精致的蛋糕已被残忍的大卸八块。你以着九刀十八洞的气势,雪白的奶油混合鲜美的水果,全然将其砍成一团惨不忍睹的马赛克。
冥冥乜向你面前的蛋糕托盘里,已经糊成一片的马赛克,又想到这家甜品店内一小块蛋糕的价位,也忍不住感慨道,这家店赚得可真是暴利啊!
你身边围坐着的三位姑娘,看看你面无表情、毫无动容的一张脸,又看向你十分暴力、万分暴击的动作,皆面面相觑。
黑森林蛋糕已经被摧残到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模糊的视线骤然焦聚眼前,你这才反应过来,默然盯着托盘中的马赛克,且认真考虑两秒,最后决定还是不浪费食物比较好。
既然吃下去之后都一个样子,那这蛋糕生前长什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见你终于进展到平静吃蛋糕的动作,庵歌姬忍不住提议道:“实在不行,咱换一块吃吧,今天我请客,你也不用怕破费什么的。”
你摇摇头表示不用,拿叉子当勺子,铲起一勺马赛克就往嘴里吞,一点都不挑食。
最后还是冥冥率先挑起一个话题,缓解了此时略有僵持的氛围,“话说,夏油他没跟你一起受罚吗?”
“别开玩笑了,冥冥小姐。”你放下手中的叉子,神情略是忧郁,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她,脸上还沾着一点混着巧克力碎屑的奶油,“我才是动手打人的那个,杰他是负责拦住我的那一方。尽管当时他心里想的是,别真把这人渣给打死了,不然到时候我没法向上面交代。”
说到这里,你顿了顿,头疼且丧气地将下巴搁在原木桌面上,哼唧道:“主要是吧,夜蛾老师他还年轻着呢,也不至于到这种是非不分的程度。”
家入硝子犀利吐槽道:“那夜蛾老师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这么体贴他的工作。”
“嘛,不过这事确实麻烦。”庵歌姬是听你说过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并觉得这件事怎么着都不能算是你的错,“毕竟咒术界有规定,咒术师不能随意对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出手。更何况咒灵伤人事件听起来过于天方夜谭,就算你学普通人报警,也很难解释清楚美奈子小姐究竟是怎么被那个人渣给害死的。基本上你一旦向警察提出这个观点,那绝对要在没有咒灵掺搅的法制社会中打出GG结局。”
冥冥在一旁补充道:“而且万一你要是被人强制性送往精神病院,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多划不来啊。”
那可真是谢谢了,你的好姐妹们都是会安慰人的。
这一场敞开心扉的茶话会谈下来,你只觉得心情更加郁悴,像一朵被暴雨浇淋后,就放在阳光下暴晒,从而彻底干枯瘪掉的小花。
你侧过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视线穿过被阳光晕染成一片金色的落地窗,往此时少人的街道上看去。
午后的太阳光落不下阴凉的影子,风也悄无声息地穿过纵横的小巷。世界澄明如金,不声不响,只有蓁蓁枝叶在轻轻摇晃。
漫漫璀璨天光中,不远的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修长的身形如青竹般挺拔隽秀,远远望去,如一块温润的琼玉。他环望四周,标志性的丸子头随着他的动作,逗猫棒似的吸引你的视线。
不同于将人包裹得黑沉禁欲的高专制服,此时他一身修身私服,站在街道正中央的一片阳光里,那样轻盈而耀眼的姿态,前所未有的引人注目。
他拿着手机,眼神略略扫过周边的环境。这时候的神态是放松的,于是他肩颈流畅的线条也随之松弛下来,脊椎自然地弯出弧度,腿却笔直修长地站着,像是你看到的服装杂志里高挑俊美的男模。
风铃在耳边叮铃叮铃地响,他身上似乎混着一种清新的青柠香味,一身放松而慵懒的气质朝你扑面而来。
你在甜品店二楼,整个街道上视野最为优越开阔的地方,看着他左右环顾,几番确认,最后你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影子拐进一条熟悉的小巷。
再无需言明,你顷刻间便明白过来,他究竟所来为何。
——那是美奈子小姐家的方向。
而早在夏油杰来之前,你便携同家入硝子将美奈子小姐的尸骸归还。她的父母强颜欢笑着,像是迎接女儿安全回家一般,接过你手中的骨灰盒。
苍老如枯树的手臂颤抖着,无力却又不得不竭力托起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们把骨灰盒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在眼眶里酝酿,身形越发佝偻,仿佛突然被人抽去脊梁。残酷的时间带走了支撑他们生活下去的力量,只是倏忽之间,他们便失去了一切,于是心也随着离去的女儿一起老去。
生活的重量压得他们跪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这时候任何的安慰之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你跟家入硝子无措地说着抱歉,不知如何是好,搜肠刮肚也只能吐出聊胜于无的安慰之言。但他们却说你们是带女儿回家的恩人,哭着对你们说谢谢。
这大概是迄今为止,你收到的人生中最为沉重的一次感谢。恍如被人当头一棒,你再也无法回想他们那双从欢欣到绝望的眼睛。
绝望、愤怒、哀伤、恸苦,沸腾复杂的情绪在他们眼中交错熬煮,藏着的希冀与期望,如一颗逐渐衰败的星星,在无望中永恒的消失于深不见底的夜空。
他们拥有的所有希望,在冰冷的死亡通知面前,皆化为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离开之时,你从未想过世间还有这样一条路,艰难得让人寸步难行。
在早已枯落的院墙内,美奈子小姐的父母也许还会坐在正对门口的地方,做着女儿或许还活着的幻想。一双干涩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院子里的风吹草动,日复一日,那样无望地等待着爱女的回归。
曾经繁茂过的花园,在岁月轮回中,忠诚地记录着美奈子小姐的童年与过去。
那许应是一段充满欢声笑语,无忧无虑的时光。
然而草木枯荣有序,花园如今已然败落,但无心的死物却仍旧承载着只属于美奈子小姐的,连世界也无法托举而起的沉重未来。
那是属于美奈子小姐的一片净土。
据说人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从肉体消磨至精神,最后彻底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中。
美奈子小姐的肉身虽然已经逝去,但灵魂却久久停留在人世间。穿梭于父母求而不得的梦境里,附着于任何一种语言也无法寄托的思念里,藏匿在她所爱且爱她之人落下的每一滴眼泪里,你相信她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正如失去了女儿的父母一般,虽然痛苦,但人从出生开始就总要想法设法地活着。
也许美奈子只是个被淹没在雪花般纷纷扬扬,记录在亡于咒灵之手的档案里的一个普通人。霓虹境内一年内数千起类似的案件,一张张冰冷的死亡名单背后,压着数千张相似却迥然不同的死亡证明。
但是生命并不只是一纸死亡证明,它拥有着旁人所无法想象,比雪崩时所落下的最后一朵雪花、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要更加沉重的重量。
那是连人均大猩猩体质的咒术师也无法承载、托举、甚至拯救的,属于世间所有人的活着的重量。
在那一串布满灰色的名单中,夏油杰他只是平静地从中找到了美奈子小姐的名字,正如海洋里的贝壳找到了属于它的那颗珍珠,自然的将其纳入心中。
时间终将遗忘一切,但总有人会找到沉没于时间洪流中的沧海遗珠,最后交还给念念不忘的,最正确的那个人的手上。
白日青天,一颗流星却自天际落下,咣当一下子砸中你的心口,碰撞着,然后盛开千百束烟花。
世界在一片废墟之上重获新生,你的心脏也在一片生机盎然中跳动。
于是耳畔擂鼓鸣金,血液在血管里沸腾跃动,灼烫的温度流向四肢百骸,身体的细胞无一处不雀跃,就连灵魂都在这一片纷纷如雨的流星中鼓动不安。
不可否认,夏油杰就是最强。
他始终与他人不平等,但他也始终尊重着他人。
这本身就是属于他的、属于最强的、属于他对这个世界的,最特别的一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