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卫宁正坐在那里，依然故我，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杨戬轻轻走到桌旁，自然而然的坐在卫宁对面。
扫了一眼桌上单调的一个小小紫金葫芦和一个酒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杨戬微笑着轻声道：“对月独酌，仙子好雅兴！能不能叨扰一杯？”
过人的感官自不是摆设，卫宁早早就听见他起身踱步的声音。
夜色正好，静谧非常，明月美酒，心思清明，让卫宁很是享受这难得的心境和情境。
可是在分外宁静的环境中，那踏、踏的脚步声显得那么煞风景。
要是他再不停下来去睡或是出来，卫宁几乎要忍不住开口了。
现在，总算他做出了改变，停止了那烦人的枯燥的声音，卫宁也没了那一丝烦躁。
听了他的话，卫宁只是淡淡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抬手一指，杨戬面前立时也有了一个酒杯。
卫宁拿起小紫金给他倒满，也给自己添上。
举起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先干为敬。
杨戬也不多话，作势回敬，也是一饮而尽。
熟悉的味道让杨戬感慨良深，忍不住赞道：“清香甘醇，好一个桃花酿！”
卫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对酒却也熟识。”
杨戬微愣，继而心中苦笑。
虽然家中出事后，他曾一度酗酒逃避，但还真没有对酒有什么很深的研究和了解。
只是这桃花酿其中有他几分功劳在，所以酿好后，卫宁送去的几坛酒被他偷偷喝了大半。
自家的东西自然是好，杨戬于是深深记住了那股甘洌醇香的味道。
如今虽有些微差别，他又怎么会喝不出来！
苦笑着仰脖干了杯中酒，杨戬声音有些涩涩：“见笑了。”掩饰的拿了葫芦给两人倒酒。
卫宁不以为意，酒到杯干，杨戬再次添满二人酒杯。
见她已经喝了半晌，想来喝了不少，他忍不住劝道：“更深露重，仙子对月独酌，虽然是雅事一桩，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卫宁此时已经有些微醺，闻言起了一丝戏谑之心，挑眉道：“哦，既知道更深露重，你出来做什么？好歹我也是个神仙，体魄总比你要强健许多，哪有那么容易受寒生病。”
杨戬淡笑道：“仙子言重了，在下烂命一条，哪会那么容易生病，就算生了什么小病，也不打紧，一定能撑过去！”
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着悲凉凄惨的遭遇，卫宁听的分明。
半晌，她颓然长叹道：“你一定怪我是非不分，为难你们兄妹。可是，我有我的不得已，真的不能放你们走，抱歉了！”
杨戬释然一笑：“仙子又言重了，我怎么会怪你。比起那些如狼似虎的天兵天将，仙子已经是太仁善宽和了。至少，你没有将我们视如草芥，顷刻杀之，或者将我们交给林外的大金乌。”
听着别人口中大金乌的模样，卫宁只觉与她认识的跟本不是一个人。
如狼似虎，视人命如草芥，这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啊！
这就是她在三界认的第一个朋友，到底是他装得好，还是她眼瞎！
卫宁闷闷的喝了一口酒，不想说话。
杨戬见她执意，无奈只能帮她添酒。
“仙子，万事有因。心中有惑弄清楚就好，何必自苦，毕竟闷酒伤身啊！”看着她不停手的喝，杨戬终于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见她今天说话的兴致不高，杨戬也习惯了她的冷淡。
他只奇怪，这小小的葫芦里到底装了多少酒，怎么好像取之不尽似的。
谁知卫宁又灌了一杯酒后，捧着酒杯道：“事情还能寻根究底，弄个明白，可人心呢？隔着肚肠，心思想法无迹可寻，就算是现剖出来切片剁碎来了也看不出因由究竟吧！”
卫宁靠着石桌感觉有些飘飘然，往日里根本不会在意的事也会说出口。
看来这酒真的是好东西，能引出人心底的喜乐忧愁。
她心里自嘲，原来确实是介意的。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才对，可是直到今天他连个解释都没有。
难道还要她一个被害者孜孜不倦的求个明白吗，那还是算了吧。
又是一杯灌下，卫宁放下杯子不想再喝了。喝的多了，香甜的佳酿也掺了苦味，实在倒胃口。
杨戬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
她突然有这么大的感慨，是因为大金乌还是因为……母亲？
一时间两个坐在一起的人，却只沉默着，一个看着天上眼神迷离，一个盯着眼前满目虚空。
“人心难测，但要知道一个人的心思，只需要看他做事的理由和结果就够了。”杨戬淡淡开口。
不知道神游到何方的卫宁，顿时被慢慢拉回了神。她撑臂支着脑袋，看着眼前的男子，静等他的高见。
她从来都有个好处，自己不懂的想不通的就听听别人说的，不管是谁，有理的她都会听。
杨戬回过头，郑重的看着她，“看他做事的理由，是因为谁因为什么事；看他做事的结果，帮了谁害了谁，对谁有利。”
只从之前在天牢里他一个惜字如金的冷面神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再一联想之前他家里发生的事，大金乌的目的他就能猜到了。
以他和大金乌之间仇深似海，他今天能说到这里就已经是大发善心了。而且又不是为了他，都是为了卫宁。
至于母亲，他一个受益者，哪里还能再说最爱他们的母亲的不是。她做了这么多，到底还是为了他们父子四人。
话不能说透，杨戬心中对卫宁愧疚更深了。
“因为谁，因为什么事？帮了谁，害了谁，对谁有利？你的意思，我弄清楚这几件事就能弄懂人心了？”卫宁酒气上涌，喃喃低语。
只看她满面红晕，眼神迷离，杨戬就知道她大概是醉了。
他说的话，还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说。
卫宁的路还是得靠自己摸索，这样才能走的稳，走的远。
酒气上涌，卫宁掩着唇打了个酒嗝。她现在脑袋里像是塞满了云朵，思考不能。
只是熟悉的接受教导的习惯让她努力记住了这几句话，她点点头，“好，我记下了，谢谢你为我解惑。”
看她醉态可掬，杨戬不禁失笑，“仙子不必客气，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顿了顿他又问道：“仙子无心害我们，却又是为着一些事情考虑，不能放了我们。所以，打算将我们兄妹软禁一生，远离和天庭的纷扰纠缠，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仙子，我说的可对？”
卫宁听的一怔，继而失笑道：“你倒是通透，猜的挺准。不错，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七天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去昆仑山，到时候，我带着你们三个一起去。哪吒本就是阐教弟子，也不用我费什么心。而你们，就要寻一个天庭和哪吒都想不到找不到的地方安置，省的坏事。”
酒入肚肠，话就多了些。
卫宁顿了顿，终究觉得理亏，人家刚才还安慰她，给她解惑呢。
于是她接着道：“尽管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但终究还是天庭理亏，做的不妥。要是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要是能办到，我一定尽力满足。”
杨戬听的微微皱眉，心中叹息不已，尽管已经猜到了，但听她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报仇，除了希望妹妹能安全舒心的好好活着之外再没有什么要求了。
以他的了解，卫宁虽然淡薄，但是只要打定了主意，誓难改变。
可是，要是真的被这样软禁起来，纵然锦衣玉食、安乐终老，于他也只是折磨而已。
他安乐悠哉的活多久，他的心就会被无穷的内疚自责还有仇恨凌迟多久，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卫宁毕竟不是真醉，听他说起正事，立时清醒了不少。
内里法力流转，酒液变作汗珠转瞬溢出。微风拂过，顿时消散无踪。
散去酒力，卫宁凝神去看面前的男子。
见他蹙着眉肃着脸，抓住酒杯的手背青筋直冒，浑身几乎颤抖起来。
卫宁叹了口气，谁能甘心呢，换了她身处他的位置，也势必不愿放弃报仇的。
她这样强人所难，实在是不应该，可是……唉！
看他的模样，要是当真任他们兄妹两个在没有人烟或者不能接触外界的地方过一辈子，只怕不出多久，眼前这位年轻人就会抑郁而死。
到时候再成了她的因果，那岂不是罪过！
可是因为她当初对瑶姬的不忍，导致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她怎能不引以为戒。
防微杜渐，防患未然，这才是最好的，最低代价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或许在杨家事发当天，杨家父子四人惨死眼前的时候她心里就生了悔。
在经过往后种种，痛定思痛，再遇见这对兄妹时，她的想法才真正成型了。
杨家的血仍未净，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了。
卫宁狠了心，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