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知道这么多惊天秘闻,凌央几乎要承受不住。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过平民生活的准备,过好和霍晚绛在岭南厮守一生、不问世事的小民生活,可卫骁忽然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都告诉了他。
这要他如何抉择。
为何他每回做好人生中的重大决定,总会迎来意想不到的反转,要叫他接着去绸缪。
凌央有些累。
卫骁知道这些事急不来,成大事者,身体才是本钱,他更不会胁迫凌央现在就参与进来。
他拍了拍凌央:
“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不愿,我绝不会逼着你走上这条路,你是阿姊的孩子,我就算是你的长辈也不能替你做主。但有一事,你我二人万万不可在她们面前暴露,你也不能趁我手里有钱,过回从前大手大脚的逍遥日子,你要自食其力。”
凌央不食人间烟火这么多年,把他放到岭南来,不失为一桩历练的机会,卫骁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迁就他。
凌央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明白,继续装穷。”
……
鉴于明天一早就要祭奠卫家,用完晚饭,众人围坐在炉前取暖,凌央和霍晚绛亲手制作聚魂灯和长明灯。
这些要用到的东西都是卫骁带回来的,除此之外,他还去山里削了根木头回来,此刻正在借着光,为家人一点一点雕刻着灵牌。
若说卫骁和凌央这对舅侄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抵是他二人认真做事的时候,都不会说一句话,眼神都不偏半分。
他们体谅阮娘每日辛苦操劳,没让她再一起做事了,反而给阮娘落了个不自在。
阮娘只能边烤着火边发愁啊。
霍晚绛虽然不会说话,但她干活做事时总爱找霍晚绛谈天,霍晚绛也会笑呵呵地比着手语回应她。
现在,这两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还能闷话,她干坐在这里实在难受。
她只能寄希望于霍晚绛,试试看霍晚绛会不会搭理她。
阮娘的目光刚一瞄过去,就与霍晚绛一双弯弯如月的笑眼直直对上,霍晚绛知道她无聊,便也在偷瞄她。
二人都被对方逗笑,阮娘不经意就轻轻笑出了声。
凌央一出神,便一眼就看向身侧的霍晚绛。
小女郎正一手握着做到一半的聚魂灯,一手捂住嘴,对着她对面的阮娘窃笑。
他只能看到她潋滟的笑眼,第一次感受到眼前少女是何等鲜活。
于是她在看阮娘,他在看她笑,三人居然出奇地默契,他甚至舍不得打破她的笑。
凌央愣怔着看了她许久,忽然想起在淮南王府时的事了。
那时他误以为她与禹璃勾结,当真想要她的命,他不想活,所有人也别活。
他做好的灯被她一盏一盏摔倒,她想让他迷途知返,却惹得他暴怒,恶狠狠地掐住她,让她去死。
想到曾经的恶言,凌央的心迅速被化了一刀。
他的目光向下瞥,瞥到她光滑洁白的秀颈,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掐痕了。
可他说出口的那些伤人话,他这个加害者都还记得,遑论是她?
她现在居然笑盈盈地在帮他和小舅舅一起做灯,就不会想起以前的伤心事么?
凌央一想到她居然还敢冒着杀头的风险,把母后的生辰八字送去通天观,心里更紧了几分。
她太鲁莽,也太大胆了,可都是为了他啊。
这么多事,他还未对她道过歉,说过一句谢谢。
“阿绛,对不起,谢谢你。”
霍晚绛正忙着对阮娘挤眉弄眼、给她解闷呢,凌央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卫骁紧随其后来了句呵斥:“嘶,你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
凌央汗流浃背,他一扭头才发现,方才小舅舅居然在给他的表哥刻牌位。
只不过屋内寂静久了,小舅舅又太过投入,被他突然说出的话吓到,刻刀一歪,就戳进了手掌。
且不论卫骁为何愿意给表哥刻牌位,单看他手的伤,流血不少,这块牌位怕是要作废了。
凌央着急道:“阿绛,有没有手帕或者绷带?”
霍晚绛看着卫骁汩汩流血的手,吓得慌乱点头,连忙起身回房。
“不——”
卫骁的“必”字还没说出口,霍晚绛就跑开了。
凌央拧眉:“怎么不必了,这么多血,若是伤着您的手筋,我就要对着母后和大舅舅的牌位下跪谢罪了。”
卫骁瞪他:“少说些有的没的。”
见卫骁把染红的牌位放下,凌央又看了一眼,确定是在给表哥刻,他不禁问道:
“小舅舅,我以为你不愿意给表哥刻牌位,我心说留着我来刻呢。”
卫骁微微颔首,若有所思:“人都不在了,与他生前那些恩恩怨怨,又何必计较?从前我处处瞧不上他,总觉他有辱大哥的颜面,现在……现在我连个骂的人,都没有了。”
说话间,霍晚绛已经把手帕取来了,还是上回那条,递给卫骁被他拒绝那条。
家里的绷带已经用光,她找不到,只能先拿这个顶着。
卫骁盯着霍晚绛递来的手帕,迟迟未动。
凌央催促他:“小舅舅快接着,你的手还在流血呢。”
卫骁再看了一眼霍晚绛。
女郎脸上明显有说不出的期待和紧张,他这才点头接下:“多谢。”
霍晚绛朝阮娘比划了几下,阮娘对卫骁解释道:
“女君说还请三郎莫要嫌弃她的帕子,女儿家的帕子是会带些香气,不过对您的伤不会有影响。”
卫骁滞住,他不接她的手帕,可不是因为有香气的缘故。
这小女郎,心思竟敏感敏锐至此吗?
他犹疑的原因,可不是这个。
但既然她们主仆二人主动这么说,他没否认,便仔细用手帕缠住伤口,继续刻牌位。
等霍晚绛坐下,凌央抓住她的双手要给她捂热,宽慰她:“放心,到了正月,岭南应该就暖和起来了。”
霍晚绛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这么亲热,即便阮娘和卫骁都不是外人。
况且她才出去多久,凌央居然担心她受冷。
她迅速抽出手,继续埋头制灯。
不过,她忘了问,凌央方才为何要突然对她说对不起,还要说谢谢?
就为了这点小事么。
她既然嫁给了凌央,和他一起悼念卫家,那做这些事情是应该的。
霍晚绛没有多心,揉了揉惺忪的垂眼,继续忙碌。
她垂着眼睫,显得浓密的睫毛愈发长了,凌央甚至能挨根数清楚。
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凌央鼻子一酸,又想起以前自己做过的那些破事来。
她那时受了霍腾一巴掌,却要满心欢喜回淮南王府告诉他好消息,他在做什么?
他居然毁掉了老将军留给她的最后遗物。
他欠霍晚绛的何止这一只风筝。
阿绛,这只风筝我一定亲手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