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这场酣畅淋漓的逛街活动终于结束之时,已是天色微亮。
修真界各地的太阳运行规律都不太一样,照比仙界的好春光,魔域这边普遍白昼较短。他们所在的雀城地处魔域边境,若是向内深入,还能见到一年四季都沐浴在漫漫黑夜的城池,和昆仑正好能凑成极昼、夜的景观。
雀城也与他们以往去过的任何一个城池都不同。
仙界修士偏爱朴素简约的洞府,最好再带个小院,没事的时候看景吟诗,十分雅致。然而魔域修士却钟情飞檐阁楼,加之领土面积不如仙界,地稀人广,供来往修士暂时落脚之处唯有客栈。
站在高悬着“琼台客栈”牌匾的六层精致楼阁前,兴致勃勃准备体验一下魔域风土人情的六人罕见地沉默了。
此处楼宇宽阔,斗拱交错,飞檐翘角,上坠鎏金挂饰,辉煌壮阔。兀然耸立的塔式檐顶嵌着一颗比谢玉昭脑袋还大的鲛珠,光泽莹润,华贵异常。
楼阁之上,有几扇雕花繁复的木窗悠悠开着一个小缝,茭白清透的软纱迎风微动,模糊的影子交替闪过,时不时传出女子娇媚的轻笑。
空气中淡淡弥漫的甜腻香气和绕梁不绝的靡靡乐音,处处散发着十八禁的气息,无一不昭示着事情似乎朝不对劲的方向发展。
伏流火一言难尽地抬头将那“琼台客栈”四个大字看了又看,直到眼睛已经不认识这四个字,怀疑人生地问道:“...这真是正经客栈吗?”
谢玉昭:“...我猜,应该,是吧。”
“...这,是不是有点...”阿宓迟疑着开口,“...要不我们再换个地方?”
\"没用的。\"裴文竹面无表情地收回指尖探出的绿枝,“我看了,这里的客栈都是这样。”
她的话音落下,众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伏流火看了眼满脸纠结的谢玉昭,小声道:“你可别忘了我们身边还有祖国的花朵。”
谢玉昭挣扎一番:“...那也不能让祖国的花朵睡城墙根啊。”
伏流火还要说什么,却见自阁楼内莲步款款地迎出一名腰肢柔软的女人:“几位客官在我这门前站了许久,如此好奇,为何不进来瞧瞧?”
女人面若芙蕖,凤眼微挑,端的是风情万种,身后懒懒甩着一条火红的尾巴,此刻正笑吟吟地柔声招呼着。
伏流火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直线上升,他正要婉拒并拉着谢玉昭赶紧离开这个不对劲的鬼地方,刚扭过头,便看到阿宓和裴文竹倏然亮起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微微蜷缩的尾巴尖。
他心中警铃大作,视线一转,果不其然,在谢玉昭的面上看到与她二人如出一辙的表情。
伏流火:“......”
伏流火:“...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
因为种种不可抗力,众人含泪迫不及待地踏入了这间客栈。
甫一入内,便被更为精致奢华的装潢晃地差点瞎了狗眼。
雕梁画栋,雅阁幢幢,轻纱环绕如雾霭玉带,触目所见皆是流光溢彩。
灵力点燃的流灯和圆润晶亮的鲛珠交替闪耀,灯火氤氲,笙歌不歇,铺开满室旖旎,随处可见毫无顾忌展示着自己特征的妖修满面笑意地穿梭在人群中。
顶着两只尖尖犬耳的清秀少年、背生洁白双翼的貌美少女、脸颊手肘浅浅覆着一层鳞片的妖娆女子、甩着纤细猫尾反差十足的精壮男子,甚至连角落中的盆栽倏然一动,转眼便化作了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见不到的。
阿宓几乎要尖叫了:【陆衷!!你小子的家乡凭什么这么好!!这简直就是天堂!天——堂——!!】
陆衷:【......】
“诸位是从仙界来的客人吧?”
见到他们满眼的惊叹,先头招呼他们的女人掩唇一笑,见怪不怪道:“许多从仙界初来魔域的客人也像诸位一般,颇为诧异为何此处的妖修从不隐匿特征。”
往常负责小团队外交的谢玉昭被店中各种各样的毛绒绒吸引了视线,伏流火只能不情不愿地代替她礼貌应声:“确实诧异。”
“自新魔尊上任后,妖修的地位一落千丈,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起初这雀城与魔域其它城池没什么区别,”女人一边步履婀娜地引着他们向前走,一边解释道,“后来青黛魔君接手雀城,颁布敕令,我们才有了能够肆意展示自己的栖身之地。”
她语气平淡,可听在伏流火耳中却莫名有些可怜。
这种被无辜连累、人人喊打的悲惨经历让伏流火想到了陆衷。
这世上怨恨陆采芳的人在他活着的时候不敢找他的麻烦,只能在他死后揪着他弱小的儿子不放,恨不得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可陆衷什么都没做。
他唯一的错处,就是作为“陆采芳”的儿子,来到这个世界。
正如修真界对于妖修的态度。
仙魔两界不敢给魔尊找不痛快,所以这种仇恨只能发泄在她的族群上。
分明都是诚恳朴素的老实妖,却因为族中出了个魔尊,既不被魔域待见,也不被仙界待见。
好处是半点没捞着,坏处是一个都没放过。
女魔尊上位之后既没制定什么“妖修人上人”的规则,也没给这个群体带来什么利益,却依旧被仙魔联合起来针对歧视。
伏流火状似无意地问道:“妖修陷入这般境地都是拜魔尊所赐,你们不怪她吗?”
“这位道友,敢问何为‘拜魔尊所赐’?”女人哂笑一声,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歧视我们、压迫我们的是人修和魔修,与魔尊何干?”
她似笑非笑道:“难道我们妖修就不配成为魔域尊者吗?”
女人的反问让伏流火哑口无言,他轻咳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晓。您会问出这种问题我并不奇怪,因为您是人族。”
女人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身后的尾巴尖浅浅舒展,声音中却带了几分惆怅:“即便未有魔尊问鼎,我们也依旧在夹缝中生存,妖修没有自己的领土,所以无论在哪都是附庸。”
伏流火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女人行至二楼一处雅阁前,停了下来:“到了。”
她低眉浅笑,微微躬身:“那我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