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倏然便蒙上一层乌云,变作灰蒙的天,低低覆压着大地,恐有骤雨来袭。葱翠树木在远山叠出层层的阴影,众人已经习惯了昆仑不变的明媚骄阳,瞧着阴下的天还有几分不适应。
宽阔的山谷之央,六位少年少女或站或坐于嶙峋怪石之上,目视远方,安静无声等待不速之客的到来。
有风悄然吹过,卷起草叶沙沙作响,推着草丛向前方翻涌滚去,卷起一层层绿色的海浪。
不多时,一道模糊影子由远及近,不断穿梭在层叠林间,飞快地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来者透过密林遮掩,看到前方怪石之上屹立着的六道身影,身形猛地慢了下来,带着些犹疑和试探,缓缓向前。
随着厚重悠扬的金环撞击声,那道人影踏出树林,毫无遮掩地现于众人面前——
漫天浓绿中,金红的颜色十分显眼。
那人岁数不大,约有二十出头,正是少年介于青年之间。
他斜披赤金袈裟,手持六环锡杖,头顶有六颗艳红戒疤,身上斑驳着点点凝固血渍,犹如罗刹,但却生了一张连锃亮的大光头都无法削弱的俊美面皮。
…居然是个和尚?!
阿宓与伏流火交换了个眼神。
在他们看到的记忆中,佛修是最为清心寡欲的一类修士,这与佛门功法有极大关系。
大多数佛道修士不是整日憋在自家山门内吃斋念佛,就是神出鬼没抓不着影子,少有入世弟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何曾听过谁家的佛修会像个恶鬼似的给自己弄的浑身是血?
且再瞧他勾挑含笑的桃花眼,噙满了风流姿态,哪里像是个正经佛宗出来的和尚,分明一副妖僧做派!
那小和尚持着锡杖,远远瞧清了他们的面容,倒是一改方才的戒备警惕,姿态渺然,不紧不慢地信步前来。
行至几人近前,他单手合掌,微微躬身笑道:“我当是谁,原是几位名震四海的小施主。”
此话一出,四个冒牌货心中猛地一跳。
这人竟然认识他们?
按照原身在修仙界的知名程度,这几张脸如此出名倒不算特别惊奇。
他们怕的不是被人认出来,而是这小和尚发现什么端倪。毕竟各自原身之间可谓是水火不容,他们无论是出身宗门,还是彼此立场,亦或是性格脾性,天然互为对立,由他们四个组成的阵容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还未等几人想好做何反应,便见那小和尚的视线一一从他们面上划过,最终落在静默立于怪石旁的清瘦马尾少年,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欣喜:“少寂施主,荆山一别,已过四年,你我也是许久未见,不曾想今日却在此相遇,实乃缘分。”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便又倏然转到少寂面上。
这和尚竟还是少寂的老熟人?
谢玉昭有些诧异地瞄了一眼少寂,发现这人还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神色间并无老友重逢的喜悦,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是吧,少寂这性格居然还能交到朋友的?
少寂看他半晌,嘴角忽地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语气却极为冷淡:“也没多久不见。”
他抱着剑,微微偏过头,黑沉眼底裹挟了久违的尖锐戾气:“你在荆山给我使的绊子,我可是一点没忘,乌莲。”
“少寂施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乌莲抬手一摸光溜溜的脑袋,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出家之人怎会使如此腌臜手段?一切都是误会,当初害你身陷险境,贫僧可是惴惴不安。未曾想再次相遇,竟看到平素独来独往的少寂施主身边也有了意气相投之人,我这心里呀,真是为你高兴呢。”
少寂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玉昭:“......”
看来是她想多了,这根本不是少寂的旧友,而是他的旧敌。
【这和尚看起来是个黑心的啊。】阿宓嘀嘀咕咕:【也是,说话笑嘻嘻的,照比淡泊名利脱俗出尘的高僧可差远了。】
少寂的冷淡与嘲弄几乎都要摆在脸上,乌莲却恍若未闻,他转向其余看戏的五人,再度单手合掌,笑容真诚殷切几分:“贫僧乃须弥山乌莲,此间相遇亦是缘。我观众位施主亦有负伤之人,想来应是遭人追杀,正巧贫僧也身陷囹圄,不若一同结伴走出这嘉定山,也算互为照应...不知各位施主,意下如何?”
嘉定山。
原来此处名唤嘉定。
谢玉昭看向少寂,想看看他的反应。
毕竟少寂与这自称“乌莲”的小和尚之间看起来似是有什么龃龉,若是少寂不喜,这所谓结盟自然也就没什么意义,反而会徒增烦恼。
却不想少寂也抬眼看来。
谢玉昭与他对视了一会,还是没能从那双眼中看出明显的情绪,于是只能有些无奈地张嘴问他:“你同意吗?”
少寂:“你做决定便是,问我作甚?”
“......”
当然因为他们是一个牢牢遵守二十四字方针,和谐友爱的民主团队了,没有独裁没有剥削,平等地顾及每一个人的心情。
但这话说了少寂这个土着人也听不懂,她只能耐心地解释道:“我瞧着你与这人似是不太对头,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带他玩,让他自生自灭去,反正现在已经知道这是哪了,凭我们几个早晚能走出去。”
听了个一清二楚的乌莲:......
他脸上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
合着你们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不要命地闯进来了?
而且说人坏话能不能别当着人面说啊!就算当面好歹也小点声呢?!真的很不礼貌!
少寂竭力压下翘起的唇角,若有若无地瞥了乌莲一眼:“我无所谓,你想留就留。”
乌莲面上彻底化作皮笑肉不笑。
臭小子,你显摆什么呢?
四年前分明是同样的孤苦无依,四年后你凭什么混这么好?
他扯着嘴角,心里却阴森森地想,等一出了嘉定山,就把你和这女修杀了,一个扔在东边,一个抛在西边。
我让你在这给我臭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