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雄,你有没有把那本书,抄录一份?”
“惭愧,我没有时间抄录,那天,孙玉香把我给逮着了,五花大绑,押着我去申家集,拿这本书,换她的手下野狼嚎,我是给逼着去的,哪有什么时间抄录。”
盖天霸一听,瞪了他一眼。
“原来你是被迫的,那还唱什么高调。”
“就算不被迫,我也对这本书不感兴趣。”
“嗤。”
盖天霸斜了他一眼,都懒得反驳他了,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
踱了几步,缓缓说道:“其实,那本书,抄录也没用的,我告诉你句实话,那本书上的字,谁也不认得,只有专门的解法,才能读得懂。”
“盖兄,你要走火入魔了。”
“哼,”
“对了,盖兄,我听杜秀才说,你要被任命为省长了,是吗?兄弟提前向你道喜,等上任的时候……”
“打住,”盖天霸赶紧打断他,“别开这样的玩笑,罗兄弟,我现在是陆将军的人,这种没轻没重的话,会引起误会。”
“哈哈,”罗汉雄乐不可支,瞅着盖天霸那紧张兮兮的模样,有些幸灾乐祸,“老兄,我看你是自讨苦吃,从前自由自在的多好,天是老大你是老二,想怎么样怎么样,现在归顺官府,行动也不自由,说话还得小心,你这是何苦呢。”
盖天霸没回答他。
片刻间,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沉静坦然之色。
“好了,罗兄弟,我到这儿来,一是找你聊聊天,二是邀请你听戏,陆将军请了戏班子,在府里唱花鼓,咱们哥俩一起去听听戏,如何?”
“好啊。”
罗汉雄左右无事,听听戏,也不错。
当下他随着盖天霸,走出梧桐斋,来到旁边一个跨院里,那里搭起一个小戏台,下面摆着几张桌子,陆大牙和一群大个军官正坐桌旁喝着茶水,吃着瓜子,说说笑笑,旁边是一群女眷,花枝招展叽叽喳喳。
花鼓戏颇为简单,用不着多少道具行头,随时都能唱,大户人家请堂会,也是常有的事。
盖天霸没有去打扰陆大牙,他在边上找个位置,和罗汉雄一起坐下来。
鼓声响起来。
罗汉雄翘着二郎腿,随着鼓点摇头晃脑。
此刻他的心情,不但平静而且愉快,丝毫也没有当俘虏的那种焦虑和低落。甚至自己也好笑,我现在真的是处变不惊了。
两个仆役,上来倒茶,其中一个是马大明。
马大明提着茶壶,走到罗汉雄跟前,瞅了他一眼,没吱声,罗汉雄自然也没理他。
戏,开场了。
一个女演员戴着鲜艳的头饰,化着戏妆,上场亮相,手里拿着两把团扇,耍了一个大转身,身段窈窕,动作优美,开口唱道:“我这里——”
“噗——”
罗汉雄只听了三个字,嘴里一口茶水差点呛着,他不敢喷出来,只好努力咽下去。
心里猛地像大海翻起了波涛。
我的天啊……
这是桑丹凤的声音。
……
这一刻,罗汉雄不知道什么感觉,脑子里“轰轰”作响,浑身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又僵又硬,目光直了,思维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
桑丹凤……
刚刚陆大牙还在跟自己交涉,劝说桑丹凤“归顺”,至于他们如何绞尽脑汁围剿、捉拿,那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桑丹凤,就是陆大牙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怎么扮成演员,到这里唱花鼓戏了?
这个小丫头,这胆子……没办法形容到底有多大。
罗汉雄心里咚咚直跳,心脏仿佛要跳出腔来。
虽然以前桑丹凤也化装进过陆府,但那时是化装成女花工,悄悄做些杂役之活儿,并不引人注目。但是现在——陆大牙和一帮军官、头目全在这儿!众目睽睽,就在眼前,如果有人认出来,那不就坏了?
……
罗汉雄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
此刻绝不可露出破绽,盖天霸就坐在身旁,那一群军官就在身旁,千万……千万……镇定。
再听下去:
“……好有一比……”
宛转的唱腔,字正腔圆,唱得挺不错。
没错,罗汉雄可以肯定,这就是桑丹凤。
他装作喝茶,慢慢用眼睛扫一眼四周的人,那些军官……盖天霸……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戏,看着桑丹凤表演。
这些人,都没有面对面和桑丹凤打过交道。
罗汉雄最担心的,是三姨太,她曾经被俘虏到狮虎山,是否曾经和桑丹凤面对面呢?不太清楚。从人群里望过去,三姨太正在吃着瓜子,并没什么异常。
慢慢地,罗汉雄的心情踏实下来。
看起来,这些人里,并没有人熟悉桑丹凤的声音。
其实罗汉雄有些多虑了,女性唱戏的时候,是用的“戏腔”,与本人平时说话嗓音会有不同,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甚至都辨不出来。自己能够一句话就听出来,那是因为朝思夜想,桑丹凤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加固,早就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和别人完全是不一样的情形。
“好,”
台下的观众们,鼓掌叫起好来。
罗汉雄也跟着别人一起,喝彩叫好。
其实他根本就没听出好不好,也没心情去欣赏那些唱腔。
就在这时候,他觉得——目光中捕捉到了一道闪电。
那是桑丹凤的目光。
朝着自己瞥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就像闪电照进了眼里。
那么强烈,那么明亮。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罗汉雄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那种感觉——难以描述。
她看见我了……
这一刻,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忍不住心潮起伏……
在狮虎山分别的时候,那些温柔的话语,在丘城马蹄沟的时候,桑丹凤那封书信……
柔情的波涛,瞬间把心事淹没。
……
他呆呆地瞅着台上的桑丹凤,看着他柔美的身段,一丝不苟的表演,穿着戏装,化着浓妆,看不清本来面目,可是一举一动,那手势,那神态,都是那样的熟悉。
忽然手一抖。
手里的茶杯,洒了,茶水泼在身上。
罗汉雄一惊,赶紧回过神来。
旁边的盖天霸笑道:“你听得太入神了,汉雄。看,把衣服都给泼湿了。”
“哦,是呀,是呀,”罗汉雄尴尬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