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眉毛这个人,罗汉雄的印象非常深。
虽然和他打的交道不多,但是那回在宋国辉的水牢里,淡眉毛生生踹烂木柱底脚,从牢里脱身,这份坚忍与顽强,十分令人佩服。
若不是他,自己很可能已经被害死了。
那回,一同蒙难的老黑,已经死掉了,而厨子,则不知下落。
几个人当中,本事最大,性格最坚毅的淡眉毛,怎么忽然疯癫了?
……
一系列的疑惑,难以索解。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淡眉毛已经奔到近前,嘴里唱着:“诸位贤弟到衙前……”
涂得花花道道的脸上,满是放肆的嬉笑。
罗汉雄本想伸手将他拦住,但是刹那间,又放弃了。
淡眉毛……毕竟是自己的旧识,看着他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就算他是个土匪,但对于自己有着救命之恩。
这一闪念间,淡眉毛飞奔而过。
顺着花圃间的小径,飞快地向远处跑去,一边跑,一边继续高唱:“三更三点正月明,越思越想越愁人……”
他也真本事,一边高声唱,脚下丝毫不慢。
罗汉雄只是摇头。唉,可惜,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变成这样了。此时后面追赶之人已经跑到近前,埋怨罗汉雄,“你怎么没拦他,疯子乱跑乱窜,会害人的。”
“对不起,”罗汉雄陪笑道。
那人没功夫理他,又追着淡眉毛而去。
罗汉雄暗自叹了口气,提了药包,径自出了葫芦谷,朝着城里走去。
……
当罗汉雄匆匆赶回钱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钱太监已经咽气了。
钱家院里院外,笼罩着一股悲凉之气,有几个纸扎匠人正在忙着扎纸棚,糊纸马。钱太监的尸首,停在堂屋,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寿衣,一块苫单盖着瘦骨嶙峋的尸身。
“霞姐,”他紧跑几步来到屋内,见到桂淑霞正守在小龙的床前,神情还算平静,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长时间,”桂淑霞淡淡地说。
“小龙怎么样?”
“很好,小龙很勇敢。”桂淑霞扶着儿子的额头,小声对罗汉雄说:“陈大德来过了,逼问小龙,小龙按照咱们的计划,回答得很好,这孩子……在要紧的时候,真给当娘的争脸。”
“哦,”罗汉雄松了一口气。
小龙骄傲地抬起头,“罗老师,我不怕他。”
“好样的,小龙,你是个勇敢的好小伙子,”罗汉雄拍拍他的小手,夸奖道。
摸摸小龙的额头,依旧很热。
“大姐,我买了草药,马上去煎,你安心守着小龙,外面的事,我来办。”
“好,”桂淑霞瞅着他,“汉雄,你回来了,我们娘俩就安心了,说实话,刚才……真是望眼欲穿了。你可不知道,我也真没出息,甚至是六神无主,那陈大德就象个鬼魂似的……”
“霞姐,你和小龙,已经表现得很棒了。”
罗汉雄安慰她道。
确实,桂淑霞作为一个女人,心思细密,处事有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出屋让胡妈立刻去给小龙煎药,安排佣工准备丧葬仪式,一番张罗,很快把事情给搞得妥妥当当。
正在忙碌的功夫,石锁、何未原、欧阳仝等人,全都闻讯赶来了。大家安慰了一番桂淑霞母子,便由罗汉雄“主操”,分派帐房、仪仗、打墓、吹鼓……等事项,他在老家的时候,做过此类事情,干起来驾轻就熟。
很快处理得井井有条。
胡妈给小龙煎了药,喝了一剂,小龙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但是,大家忙碌的功夫,陈大德一直没有现身。
桂淑霞面带鄙夷,说:“汉雄,石锁,陈大德满口应承,张罗丧事,可他叫了几个纸扎匠,便再也没见踪影,肯定不出所料,奔着草洼村老宅去了。”
“嘿嘿,”罗汉雄一笑,“这场大戏,到了眼下这一幕,才算进入高潮,咱们都要扮好角色,善始善终。石锁,今天我脱不开身,你到草洼村跑一趟,去给陈大德当个配角。”
石锁把袖子一挽,“没问题。”
何未原拿着旱烟袋,一脸沉稳,对石锁指点,“注意,石锁,今晚这一场戏,你这个配角儿,可不能光看热闹。”
“那怎么办?揍他一顿?”
“错了,你要确保陈大德能顺利地挖到宝贝,不能出现闪失,这件事很重要,关系着小龙母子的安全,眼下戏演到这一步,正像汉雄说的,才算进入高潮。你不但不能揍他,还要保护他。”
“我去,我还成了陈大德的保镖。”
“不,你只负责保护顺利挖到东西,平安无事,然后他是死是活,跳河上吊,就与你无关了。”
石锁说道:“要我说啊,咱们根本没必要那么费事,悄悄地把陈大德干掉,万事大吉。”
他一边说着,挥起右臂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石锁就是这样的人,做事干净利索,但是略显莽撞。
“你又错了,”何未原不慌不忙,比划着烟袋锅,向他慢条斯理地解释,“事情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丘城里,暗流涌动,我问你,汉雄在丘城的行踪,是怎么让盖天霸掌握的?陈大德有没有同党?西天佛祖在城里和乡下有没有眼线?”
石锁瞪起眼睛,“……”
被问了个一问三不知。
他挠挠脑袋,“嘿嘿,我这个人,就是个打打杀杀的料,天生当不了刘伯温,诸葛亮。”
“你这一点,就是比罗汉雄差得远。”
“嘿嘿,我承认。”
何未原磕磕烟灰,说道:“眼下丘城内外,各种势力明争暗斗,盖天霸、西天佛祖之类的匪帮,与民间地头蛇,城里的驻军,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互相攻击,互相中伤,同时又互相利用,互相勾结。你看他们今天打得你死我活,明天又有可能狼狈为奸,咱们若是马马虎虎,很可能稀里糊涂地吃亏上当。”
石锁“嘿嘿”笑着,又挠挠脑袋。
何未原这番话,不光对石锁,也是对大家说的。
罗汉雄心里觉得很踏。
老何虽然表面上跟个农民差不多,但是沉稳老辣,眼里不揉沙子,他是个最有智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