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水里泡久的孩子是尝不得甜的,哪怕一点点都会被刺激得流泪:太幸福,太易碎,握不住,怕失去。
此刻的林喜就是这样的,萧宇就是那颗糖,正一点点对冲她生命中的苦。
她忍不住打开记忆的盒子,再次咀嚼痛苦,来感受当下的幸福,只盼望这幸福能长一点、久一点。
十岁的林喜不是什么都懂,也并非一无所知。早在八九岁的年纪她就隐约觉得她的妈妈不喜欢那个家了。
她总能听到她妈妈和爸爸争吵,她妈妈歇斯底里对她爸吼叫,说她受够了那样的日子,没有希望没有盼头,什么都没有;她厌倦村里人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她也厌恶爸爸无能软弱,什么都不争不抢,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每当这个时候,林喜都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自己一定要听话,一定要懂事,一定要争气,不让妈妈生气,这样,说不定爸爸妈妈就不吵架了。
所以,去学校她认真听讲,希望得到小红花让妈妈开心。
回到家,她尽己所能做家务,扫地、喂鸡、洗碗...帮妈妈分担。
只不过,这一切都没用。一个铁了心要离开的人,是留不住的。
妈妈在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日子打包了行李,逃离那个她厌弃的家。
她打翻林喜的生日面,踩碎林喜的煮鸡蛋,林喜的哭喊林喜的哀求都没能让她停下脚步。
林喜想,妈妈是不喜欢她的,不然,为什么一定要走呢?为什么要在那一天走呢?
后来,林爸给了她双份的爱,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她说,林爸都尽量满足她。
考上高中,林爸听人家说高中学业重,吃的还不好,离家又远。
他放心不下林喜,硬是搬进县城,在学校周边租了房子陪读。货物卸载,超市重物搬运,工地零活,能做的他都接,只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可是,林爸没能一直陪着她,他走了,永远的走了。
林喜趴在萧宇的肩头断断续续说到这已泣不成声,她的眼泪灼伤萧宇的心脏。
萧宇只感觉一阵阵抽痛,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才能安慰到林喜,他张张嘴没说出一句话,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紧紧搂住她,一遍遍轻抚。
“你知道吗,萧宇,我什么都还来不及做,还没报答过他,他没享过我一天的福,就那么走了...”
她爸出事的那天下午,林喜在教室上课。班主任来教室找她,说她家里出了点事,要她回去一趟。只不过,出了校门,回的不是家,班主任带她去了县人民医院。
得知父亲在医院,林喜很着急,一直追问,班主任自始至终都是沉默。
见状,林喜也在心里猜测过,怕是父亲在工地受了伤,伤得还不轻。
可她万万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躺在太平间的一具冰冷尸身。
她的爸爸满脸血污,沾满灰尘的衣裤血迹斑斑。医生说他的太阳穴被钢筋刺穿,送到医院时人就没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林喜面无表情,没哭也没闹,好像医生说的不是她爸,躺着的也不是她爸。她反应不过来,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大脑空的厉害,心也空的厉害。
林喜的崩溃是在当天晚上。
老家二叔得到消息,找了车将她爸的遗体拉回村里。
她爸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就是“短命鬼”,不能葬入祖坟,何况媳妇跑了,算不得有家有室。孩子上学担不了事,加上一大家子是真穷,往往都是席子一裹,找个地儿,挖个坑埋了就算完事。
不过,她二叔心善,觉得好歹兄弟一场,两家也不曾有过不快,还是顶住她二婶的压力要置办一口棺材,不然,太不像话。
林喜从听到噩耗的那刻起,就像是掉进了混沌世界,所有感官都失灵了,她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了大半日。
跟着二叔回到老家,她水米不进,不言也不语,一直呆呆的跪坐在她爸爸身旁。
她爸双目紧闭,面色青白,躺在堂屋正中临时准备的一块门板上,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洗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到了傍晚,太阳隐入山后,天色暗沉。
二叔和几个村里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放到院中,它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
林喜动了动手指,抬起僵硬的胳膊伸手摇了摇爸爸的手臂,发出的声音嘶哑异常,像一架破风箱。
“爸爸”
“我饿了。”
四下寂静,没有人应她。
“爸爸,我饿了,我说我饿了!”
惊慌出声,四周依然悄无声息。
她怕了!
“你起来,起来!我要吃饭爸爸!爸爸...你起来呀...”
一言不发的林喜,爆发了不要命的嘶喊,她疯狂摇动爸爸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
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爸爸,走了,走了!彻彻底底,永永远远!
往后,再没有人在她放学后给她盛一碗饭,递一双筷;再没有人在大雨天给她送一把伞;再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冷不冷,暖不暖,开不开心,快不快乐,终是无人在意了。
灭顶的恐惧将她撕裂、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