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生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比如说,他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上过学读过书,但是他的家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这些事情他却是全然不记得的。
记忆里的一些在树林、山路穿梭的场景都多多少少可以和现在的所见所闻对上,但是他不知道那些画面里的自己为什么要奔跑。
不,那算不上是奔跑,应该说是‘逃跑’。
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逐着他,让他不顾一切地想着偏僻的山野里跑去。哪怕深山之中拥有着野兽等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
在深夜时分,他总是会在一片深沉的空虚之中苏醒,然后沉默地看着天外等到天明。这样的残缺在白天时无法干扰到他,于是便在深夜里,在睡梦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他。
而今,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心中有着莫名的火在静静燃烧。
“……那一年掀起的风浪说大不大,说小呢,也是给部分人留下了很不好的记忆。那么多年我也忘记了不少,只记得他们真的是坏事做尽哦,连娃娃都不放过。”
“具体做了什么您还记得吗?”
老医生因为年纪大,说话总是会说着说着就跑题,这就让几人时不时要插嘴将话题引回来。
“啊…那个他们的老大,我记得是有两个呢,一男一女,后面好像失踪了没抓到。”不过老医生显然已经自顾自陷入回忆里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大幅度减弱。“也不知道如今还活着没有,如果活着的话,应该也长白头发了吧。”
柳长生的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个姓肖的中年男人模样。虽然面容看着憔悴显老,但是显然年龄还没到自然年龄下长白头发的年纪。
显然,幕后主使不可能是他们。
“老人家,听您之前的言下之意,这户人家是不是也信你口中的那个坏东西?”桂乃芬稍微拔高了嗓门。
橘色少女的声音本就清澈透亮,平常说话都带着一股中气十足的嘹亮感,也因此这一嗓子很成功地就将老医生的魂喊了回来。
“啊…啊,对对对对……”老人呆愣了一会,随后又短暂地快速回忆了一番后忙不迭回答道,“那些个坏家伙欸,说在人身上做实验,搞些那什么膏药让人吃下可以永远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吃?”李素裳有些诧异,“我还以为是用来涂抹的呢……”
“这就是你的刻板印象了吧?”柳长生轻轻笑了笑,“这个膏药可能是比较粘稠的那种汤——”
忽然,他收住了自己的声音,好像被谁人突然扼住了脖子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怎么了吗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藿藿有些担心地看向他。
“汤……?”
柳长生没有回答众人,只是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僵硬地坐着,两眼呆滞喃喃自语。
本应该已经熟悉到忽视了的淡淡的肉汤的香味,在此刻忽然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它似有若无地飘荡、萦绕在柳长生的鼻间,让他不连续的回忆开始滚动。
忽的,大家只见这个怎么喊都没反应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接着就携带着一股劲走出风来,朝着昨天去过的那片堆放了柴火的空地走去。
昨天和今天的天气不错,于是可以清楚看到,昨天见到的那方长桌和桌上的碗没有被挪动过。
只是盛着猜想是肉汤的小碗又少了些。
对,只是猜想。根据气味的猜想,其实他们这一行人,并没有人上前仔细看过碗里面到底是什么汤——或者说,是什么肉煮成的汤。
也可能,只是有着肉香味的不是汤的‘肉汤’,亦或是其他。
总之,没有人切实看过那汤到底是样子。
而因为此时柳长生的诡异行为,此刻的年轻人们都看到了那些小碗里装着什么了。
是有着属于肉的气味的有些粘稠的流质物体,让人一时间联想到流食,还有粘稠的黑色糖浆。
此时凑近了也才嗅到那些被掩藏下的古怪的味道,让人回想起生病时让舌根不停持续性泛苦的药。
“我滴个帝弓司命啊,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厨艺?有肉的气味但是完全看不出掺了些什么玩意?”李素裳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能吃吗?”
重点是这个吗?!你真是被那个灰毛给污染了!尾巴大爷现在不好开口说话,只好在心底发出震惊的无声吐槽。
“感觉吃下去的话…会闹肚子的吧?”藿藿联想到了吃这个东西的画面,不由神情复杂地缩了缩脖子。
…你不要也被同化啊!重点不是这个吧!尾巴大爷此时真的很想张嘴大声说话。
“你们关注的地方是不是不太对啊?”桂乃芬抱着臂膀颇有些疑惑。
尾巴大爷顿时感到欣慰:还好,还有个正常的人。
“这东西吃进去,应该是直接就进医院了!”
尾巴大爷:……
柳长生沉默不语,而此时那道粗粝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各位怎么都在这看这个东西?”中年男人扯出不自然的笑容,他很自然地解释起来,“这些是我瞎捣鼓的玩意,不用太在意它。”
“这位肖师傅,您的儿子您找到了吗?”柳长生缓慢转身,眼神锐利的与中年人对视。“他还能回来吗?”
男人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是想要摆出一个比较友好自然的笑容来。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狰狞奇怪,于是他也就放弃了。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好奇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后山找找?”
沉重的氛围逐渐环绕了众人,让李素裳等人不由自主地闭了嘴,只是用眼神交流着。
李素裳:小桂子,这是什么情况?
桂乃芬:我不知道啊,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藿藿:感觉有危险……
尾巴大爷:你们的眼皮都在抽搐个什么啊!看不懂!
藿藿:尾巴大爷好像要抓狂了。
尾巴大爷:倒是你有危险你可别叫老子。
“…好,我们走。”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忽然显得有些低哑的话语自柳长生口中吐出。
而对面的中年男人在此刻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发自心底自然的笑容:“那…跟紧咯。”
男人转身就走,他身后的一行人面面相觑后皆是重重点头,随后都跟上去了。
“欸…他家婆娘病了那么久,这还是头一次叫我来看呢,平时看的都是那可怜娃娃……看诊的活都交给我大儿子好久了……”
老医生晒着太阳,看着远去的人,呢喃的话语飘散入了风中。
一行人紧紧跟着那个男人,深入了人烟稀少的密林,沿途上大家看见了挂在树枝上、半掩在泥土落叶之中的衣物,最后抵达一口荒废已久的枯井前。
男人坐在枯井的沿边,坐姿放松随性,他望着停在不远处与自己对视的柳长生,粗粝的嗓音之中满是惬意。
“呵,久违的又回到了这里……你感觉如何啊,我的长生?”
柳长生身躯颤抖了一会,最后在三人担忧的眼神下声音之中满是克制的愤怒:
“你不应该活着的。”
男人发出响亮的嗤笑:“哈哈哈,就像你那对喜欢做白日梦的父母一样?”
“被我等忽悠的自以为是是对你好,于是心甘情愿地把你交给了我们……我要怎么说好呢?”
“你才是不应该的那个啊。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回来了啊。”男人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遗憾,同时他还伸手在那口枯井之中捞着什么。
枯井早就被填了许多,于是男人很轻松的就捞起来一个袋子,袋子包裹着什么呈现圆形。
“你运气好,不然在许多年前,你就应该是这副样子了。”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上下抛动着那个袋子。
不用过多猜想,那个圆形的东西是什么。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还没有老去。当然是因为我们成功了一半。而眼下,我们要完全成功了,我本可以拖延时间的,但是偏偏来的是你——偏偏是你,所以我觉得,应该让你完成许多年就就该让你完成的仪式。”
那个黑色的袋子被他随意一抛,重新掉回了枯井之中。
就像柳长生在此时被刺激地回想起来的小时候——
许多黑色袋子,坠入了坑洞之中。
“那时候前功尽弃的苦果,我等已然品尝的足够多了,已经吸取了经验。所以这一次——不会有人来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