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大哥家的老宅子那边,门口有一幅壁画,上面写着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走进那扇门里面,甘夜看见了好多孩子都在那边,大哥的女儿也在那边,她打扮时髦带着一副眼镜站在那边语速非常快,像打机关枪一样。
后来,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表姐的影子,就是那种讨好式的人格。
结婚的那年,因为装修房子花了很多钱,因此,甘夜结婚就只能简单的结,后来,网上买了一些项链、耳环随意那样带着,那天租婚纱的时候有两套婚纱,一套是比较素雅更符合甘夜的气质,另一套钻比较多,当然也比较暴露一点。
甘夜问嫂子的意见,那天嫂子说,钻更多的那件比较闪亮,做人如果可以轰轰烈烈就继续好了,可是,甘夜的心中更倾向于那套淡雅,可是,原先的自己已经被破坏了,那个女人通往未来的道路被彻底的截断之后,甘夜跌入了连自己都厌恶的场合里,只因为当年哥哥和母亲对着自己的背影说,她那个样子以后指不定要遭受什么苦难。
结婚的头一天晚上,他们建议新郎和新娘要分开,等到第二天结婚时才可以见面,那些当家子在那边说,甘夜和赵公明的属相相冲,为了避免日后的矛盾最好是分开,那天甘夜在赵家坐在梳妆台跟前便开始发火,
“那还结什么婚?既然属相相冲,就不要结了,说着就要出去叫父母回家把彩礼一退,都散了吧,如果这时候不取消的话,以后就是真的结了婚也过不好。”
那天赵公明迫于无奈也好,迫于面子也好,劝和了甘夜,希望她以大局为重,可是,那究竟是谁的大局?是他们赵家的面子,可是,甘夜的面子呢?谁真的在乎过?当面子和里子都没有的时候,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是,分明是从那条道路上走出来的,到底什么才是自己追求的?
凌晨四点起来,走去去大哥家那边,他的女儿给甘夜开始化妆,那天,房间内灯光非常暗淡,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化妆就化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到了日光地下才发现高光打的太多了,以至于看起来脸上非常油腻。
盘头发的时候,特意叮嘱不要洗头,因为洗了头发导致头发蓬松不好打理,后来,盘好的头发贴在皮肤上,突出了额头的的缺点,那天的甘夜经历了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天,穿上婚纱戴着头纱,身上还穿着巨大的裙撑,坐在房间内之后村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她们如同是看猴子一样。
多年后才知道,如果自己不设计自己的人生,那么他人就会把打算伸到自己的身上,导致自己的婚礼变成各种意志的大杂烩,就像是一个人的头上带着头纱,身上穿着西装,脚上穿着一双红色靴子,看起来简直不伦不类的可怕。
换衣服的时候,换了那件凤凰的敬酒服后,便好多了,婆婆非让甘夜跨火盆,跟着她一起去敬拜赵家的列祖列宗,
那天走进赵家的时候,一边的妯娌扶着甘夜跨过火盆,走到供奉的排位跟前敬拜,那时候甘夜还不懂自己早就在认识赵公明的那一年就已经被牵扯到这家的命运里面,结婚只是迟来的仪式。
后来没有去山西,甘夜知道如果去了之后那座贞节牌坊会压死自己,无数次梦到自己和那个山西男孩结婚后,他的父亲无比厌恶甘夜的一切,甚至,在生产完之后迫不及待的将活人钉死在棺材里面,只为了自己的面子,而他是万万不敢为了一些事情来反抗自己的父亲。
结婚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到了下午之后场子撤了,一切恢复到最开始的时候,让人感觉像是结了一场假婚一样。
下午,甘夜换上了日常的衣服和大家一起在那边打麻将,该走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看客也逐渐清场了。
婚姻,对于女权主义者来说是一场束缚,但是对于甘夜这样的人来说是一把保护伞。
一天下午,甘夜走到隔壁院子里看着特林、王元、吉吉、小宇几个人在那边一直玩,孩子们的世界都很简单,他们渴望得到无边无际的快乐,大哥的女儿在那边说话,她快速的语言从缝隙间流过之后不占用任何空间,后来,看见于连这样子说话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这一类人心灵非常脆弱,他们怕别人评价他们不好,因此,快速的表达之后不留下一点痕迹,让他人都反应不过来自己的话语已经说完了。
那天甘夜抬头看着大哥的女儿,从她精致的外表下竟然看到了脆弱的样子,那时候第一次发现原来平民的女儿更好当。
第一次去吃饭结束后,甘夜出了门站在马路上,“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联系了。”
“为什么?”赵公明问,
“你大哥看不起我这样的家庭出身,省得以后麻烦。”
甘夜想起来父亲的退缩,想起高中同学一直叫自己去她家吃饭,并且说自己的爸爸是什么科长。眼前属于自己的世界开始聚拢,不想去到那个陌生的世界里,要继续回到自己的世界按部就班的活着。
“他是他,我是我。再说了,我们家和他们家又不一样。”赵公明继续保证着,却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彻底成为他的复制品。
多年后争吵无果的时候,他总是会提到,当年他哥哥让他去和那个法官的女儿一起去吃饭,假如没有甘夜也会有更好的,可是,你拿什么来配更好的?
在医院那天死亡的时候,想起来今生吃过的那些饭,见过的那些人,眼角瞬间划过一滴泪,终究是撒手人寰了。
四岁那年母亲带着自己去参加哥哥的婚礼,甘夜看着姐姐的脸正青春貌美,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嫁到一个和自己家庭完全不一样的家中?要知道她会继续重复母亲的命运,分明从笑脸已经蔓延到她哭泣时候的场景了,复刻过去一比一,不过哥哥杂碎的可能是桌子,父亲砸碎的是火炉而已,眼泪总归是会流淌出来的。
母亲一直喊,“甘夜,快来吃饭,快来吃饭。”
甘夜看到了表姐,心想着要给她炫耀自己的新项链,没想到这还不如不炫耀,那根项链最后被彻底断成了两截。
小时候一直跟着父亲到处跑,经常待的地方就是后厨,好像离厨房越近便感觉安全了一样,看着蔬菜、面粉、大米被移动、变化着,成了热气腾腾的饭食,那些等候吃饭的工人在窗口排队,他们就像是一个个等待喂食的猪一样。
后来去了那个中学之后,吃饭的老师一直在说后厨做饭难吃的时候,甘夜瞬间理解了当年父亲的位置实际上就是底层,这就是“弱者拔刀向更弱者”。
每天上学路过厨房,听到里面砍大骨头的声音,甘夜总觉得好像父亲就在里面,自己怎么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对面的老师说,自己的父亲是什么单位的职务,谁谁的家里又是什么条件,面对这些混乱的信息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处理,可是,她们的家庭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的父辈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她的话语的确无懈可击,因为家庭条件不差,只想着进入体制内混吃等死,因此,那个选择是个不错的选择,种种衡量下来,对她们家族而言的确是不错,那也是她的立足点。
她们每个人的立场逼甘夜必须做出自己的立场,你到底是什么背景?你为什么来这里?这里有你要的东西吗?
当脚步踏在现实的每一步上,甘夜才发现自己是被一个梦境引过去的,那时候总以为“潜意识没有进入意识”即将产生的命运迷之动人,可是,当一切在现实中被打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踏在虚空之中,一招不慎就有可能直接摔下来。
当时有一个老师的丈夫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立场在哪里?
走进教室里面看着那些孩子坐在斑驳的桌子、凳子上,看着一个女孩清秀的容貌,甘夜发现自己怎么又回到了十五岁的那年?明明在人间走了那么远的距离,为何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五岁?不该是去往更大的世界里面?
从窗外看出去,上面的教师宿舍楼一扇扇窗户依然是上世纪的样子,一棵棵柏树遮住了窗户,他们都在熬夜在那边备课。
看着那些年轻的孩子,她们拥有无穷的活力,但是她们正处在人生的关键期,到底自己能教会她们什么?记得在培训机构遇见的那些孩子,有一次,一个女孩子在课堂上直接发疯,把书都全部丢了一地板,一个人在那边开始哭泣。
甘夜走过去试图帮助她什么,可是,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你不懂的要怎么教育小孩,还要要怎么帮助她?
后来离开了那家培训机构,再次遇见她是在公交车上,她并未认出来甘夜,甘夜也没有认出来她,只是下车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好眼熟,记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以及圆圆的脸蛋,她好像一直在甘夜的心里面哭泣,等待着有人来救她。
甘夜记得自己坐在桂花树底下,另一个老师给甘夜说一个女孩子,父母离婚了没有人管她,但是她依旧很努力的学习,经常会给自己送来橘子什么,虽然东西比较小,但是那是一份心意。
那个女孩的笑容洋溢在脸上,甘夜看到了竟然会觉得这是一种残酷,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日后的生活还要比这更残酷,那么,她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破碎的世界?老师只能帮助她一段时间,人生更长的路还是得自己一个人行走。
想起来堂妹,她很小就因为父母离婚导致她过的很可怜,每次奶奶都会骂她,到了后来为了避免奶奶骂,甘夜被拉过去当挡箭牌,这样一来,妹妹还能过几天的安生日子。
读幼儿园没上几天,奶奶嫌花钱直接不让妹妹读书,最后,妹妹就没幼儿园可以读直接进入小学一年级。再后来,妹妹没有衣服穿都是姐姐拿来剩下的衣服,有的很大大的可以装进去一个人,即使这样,还是穿着那些衣服去上学。
石凳上有些凉,甘夜体内的管子还没有被移除,坐久了便觉得腰痛,起身离开的时候不去想那么多,可是,如果不找出这一切背后的意义,感觉下一次自己又要进去医院了,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能跑到世界上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甘夜在那个时候是最接近神的意志,神,就是拯救一切,接纳一切,爱一切的人。
可是,自我必须依靠“我”的存在而存在,没了自我,所诞生的超我也会死亡。
竹林中男孩哭泣的脸,那张脸背后的悲伤,那是灵魂朝着天空在哀伤,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父母生了他却不管他,丢他一个人独自自生自灭。
甘夜拉着他的手,把他送进了教室里面,每次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甘地,假如当年母亲换一种方式,是不是甘地就不会朝着毁灭的道路上走去?甘地本来拥有的另一种人生被母亲彻底毁了。
表哥也是被姑妈和奶奶毁了的人,要知道父母的指挥棒无情的操纵着孩子以他们的意志在旋转,导致他们最后彻底成了大人意志的傀儡,甘夜是逃出来的甘夜,逃逸的甘夜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成为了真正的甘夜,依然记得那一年和赵公明吵架之后,甘夜走在铁门那边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过的不好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
“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自己选的路自己受着。”
当时只觉得她冷血,对待孩子的苦难根本不管不顾,后来才知道,她如同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要怎么顾及到孩子?
依然记得当年在老家,甘夜知道自己不能就那样一辈子安稳的活下去,人生要追寻一些东西必须牺牲掉目前的安稳。
而且,此刻的安宁不代表一辈子的安宁,即使是亲生父子之间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亦是不能有所勖助,到那个时候都是自保自己,因此,必须提早为自己做打算。
那天和表哥聊天的时候看着他,发现他已经彻底被姑父姑妈同化了,成了他们样子的延展品,可是,表哥的自我在哪里?可能在一次次冲突之中已经落在尘埃当中丢失在过去的岁月里面。
幸好一切都未晚,后来,更加期待着下一次再见他们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又换了一种心境,他们是谁?他们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投射点,当投射被撤销之后,外面的一切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