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要出远门的时候,总是五点就起来,那时候父亲带着奶奶出去寻找她的姐妹,早早的就吃过饭出发,把这件事情当成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
那天爷爷去给奶奶看门,甘夜和妹妹睡在炕上,父亲和奶奶早早的出了门为了赶火车去省城。
甘夜和妹妹在家里幻想着他们回来之后,西安那边的人能和自己有什么纠缠,如果,那边的人能带着自己和妹妹一起去西安便更好了。
那天白天很快结束了,两个人吃了些泡面瞎玩了一天就在家中呆着,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到了晚上八点,父亲还没回来,甘夜和妹妹去把家中的门反锁了睡在炕上,到了半夜十一点的时候他们终于回来了,奶奶和父亲热气腾腾的一样突然出现在炕边上拿着一大堆东西,妹妹着急的过去翻看有什么可以吃的,甘夜看着父亲在那边一直说话,
“他们那个家一进去院子比较小,他们房间也不是很大。”
“是啊,那个老头不在家,就你姨在家里。”奶奶在那边和父亲一直说话,
“他们好像看不起农村人一样。” 父亲继续说着,
“她嫁到省城了,自然是住的更好,但是,我也不稀罕,地方太小了,又不自由。”奶奶说着她的感受,想着她这个姐姐也是唯一的牵挂了,
妹妹跑过去看到了香蕉酥,“我要吃我要吃。”奶奶扔给她一包,妹妹打开给甘夜,“姐姐,你吃。”
甘夜摇了摇头,继续听着父亲和奶奶的谈话,那是来自西安那边的一条血脉,很可惜,和奶奶同源却横斜到另一脉里。
那家人姓施,听河南和甘夜同辈的大哥说,他们还回去迁祖坟,认为风水影响了后代的运势。
第二天甘夜去学校,母亲把那些香蕉酥塞进甘夜的书包里面,到了学校之后甘夜拿着那些东西直接散给了大家,他们都觉得甘夜豪迈、仗义,却不知道那是“嗟来之食”,吃了那食物就相当于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一样。
后来一次,西安那边的姨姥派人来家中探访奶奶,那天甘夜走过去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坐在屋子里,正襟危坐和奶奶一起聊天,没过多久便离开了。
这个家族的人一直在试图找一个可以拯救家族的人,但是,无论怎么尝试都好像是处在一种不可控制的局面当中。
多年后重新回到西安,住在兴庆宫附近,甘夜带着孩子在兴庆宫里面走着,当时听到一个老者和另一个人说,谁谁一直在外头,要知道外头不好混,一直颠沛流离的没有心里依靠。
路边的玉簪花开的正好,甘夜听着对方的说话此刻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一直说的歧视是不存在的,他们说姨姥身上那股磁场实际上是长久的一种文化熏陶,姐妹之间还能有什么区分?如果说区别的话,一个被放在黄土高原上日日过着安稳的日子,另一个被放在西安古都里面受到古城的文化熏陶,也许,这就是人文背景环境造成的区别,而真的姐妹是不会被这些彻底分开。
甘夜拉着冰玉的手,走在兴庆宫附近的荷花池,看着万年不变的景色,只觉这个地方的确是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
要说什么不一样,更多时候可能是这个地方经历了十三朝古都之后,建立了那么多的人文景观以及历史熏陶之下产生的集体意识,人们不断的为了复刻当年的繁华让此处的景象继续延续在当年的盛世里。
路过花萼相辉楼,想起李白写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如果人生只是为了一时的盛宴,那么必然会走向衰败。
去看看杨贵妃的结局就知道,盛极必衰这是必然的结局。
路过一个亭子那边,里面是一个巨型的龙头雕塑徜徉在池子里面,不得不说工匠的技艺的确超群,在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什么看起来都是上上之姿,一切都是最好的一样,可能也就是因为是最好的,才会被一直攻占,导致不断的易主。
站在河边看着远处的景观,甘夜想起来遥远的耶路撒冷,因为太美以至于战争持续了三千年,是什么样的民族能够承受这样的苦难?他们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坚持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到那个时候所有的宗教是不是全部统一,并且冰释前嫌,不过,仅仅只是假如。
马克思主义给中国送来了新道路,中国之所以能够统一,因为党派给人们许诺要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国,到那个时候人人平等,共同实现共同富裕。
依然记得第一次去河北那边读书,甘夜第一次坐大巴车哥哥在一边,甘夜坐车摇摇晃晃的头晕目眩,一闻到汽油的味道就想吐,可是,自己清楚的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必须习惯这样的日子。
后来,渐渐远离了家乡,每一次出远门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也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什么被切断了一样越来越远,那个胆怯的甘夜被扔进了回忆里面,再也没有跟着一起上路。
爷爷离开后,甘夜一次走在去库托的路上,想起来房子也会老去,自己也会老去,必须在年轻的时候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不然,自己也会像奶奶的房子一样很快就要垂垂老矣。
那些死去的人走着阴间的道路,而活着的人继续走着阳间的道路,去见那些该见的人,做必须做完的那些事情。
19年在医院里面的椅子上,甘夜突然浑身发冷,感觉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自己的工作还没有交接好,孩子才只有两岁,并且,银行卡密码还未告诉丈夫,远在老家的父亲、母亲以及哥哥等等,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死亡,就是上路和离开。
从前以为死亡需要经过漫长的岁月才逐渐走到一扇斑驳的大门跟前,那扇门需要用灵魂的力量去推开之后,才能进入另一个世界里面。
第一次在死亡的时候体会到了最尖锐的波函数,一直摊平之后的一切,那个时空是独自属于甘夜一个人的死亡,不是任何人的死亡。
死亡来临的时候,名利、地位、金钱等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那些曾经因为他人而遭受的羞辱、痛苦也消失了,那些和他人争辩不被人理解的感受都消失了。
当他们都消失之后,甘夜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只有自己的存在,医院也消失了,丈夫、医生以及长椅都消失了。
原来当了那么多年的客体,竟然在死亡的事后才知道自己是主体,拿到的是主角的剧本,这简直也太搞笑了吧?可是,一切的一切都统统回不去了,结束了,这一切,这一切都结束了。
当手臂径直垂下去,脖子歪在长椅上,那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女人死了,她死在三十岁的这一年,生命永久的定格在这一分钟内。
而她的灵魂彻底去了另一个世界,脱离肉体之后是一阵巨大的解脱感,和梦中的感觉还不一样,就像是漂浮在云上一样。
那个灵魂离开了物质建构的世界后,进入了一片虚无之中,然后,呆在那边一直等待着,有一团光出现了,它再说:你还没到时间,你怎么来了?
那是一团白光,它用的不是语言,却能让人快速的知道它表达的内容。
它继续说:你今生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你得回去那个世界里。
灵魂依旧在那边等着,抬头看了看上面,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遮住了一样,直接隔开了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联通。
突然间,那个世界传来一阵歌声,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的声音宏亮、有力量穿透了冰层到达灵魂跟前,然后,几乎是光速一样重新进入到了躯壳之中,能够感受到这具躯壳如此脆弱,它需要更多的休养之后才能继续上路,甘夜再次苏醒了,心跳恢复了眼睛看了看四周,那边有一个男的推着一个老阿婆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打搅人家了。
甘夜心中一阵感激还来不及:如果不是他的歌声穿透了厚厚的冰层,自己也没那么快回到身体里。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意识瞬间注入甘夜的大脑里:她还需要继续带着这副身体继续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使命,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提醒,提醒她不要太狂妄,要谨慎面对这仅有一次的人生。
后来,赵公明从会议室走出来,“医生让签字呢,你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
“我刚昏死过去一趟。”甘夜还没来得及说,医生也跟着出来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我刚出门就晕倒了,才刚刚清醒过来。”甘夜补充着,
“是被吓的吧?”他继续补充,
“不是。”此刻他们都没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进入会议室之后让甘夜在那边签字,一个接着一个的文件被放置在那边,甘夜拿着笔在手术协议单上签下属于自己的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觉得第二天的手术一定会很顺利。
手术室在顶楼,第二天没吃早饭早早上去等候,看着大屏幕上一直闪烁的蓝字叫着名字,叫到谁谁就直接进去。
那天看见一个小婴儿被推进了手术室,据说是先天性的输尿管狭窄,甘夜看了看那个孩子,想起来自己如果当年出生在新时代的话,可能父亲早早带着自己去医院给自己看病的话,那么,自己就不用遭受之后的痛苦了。
很可惜,自己出生在旧时代里面,那时候生病了连药都没有,更别说做手术了。
记得当年打疫苗那次和红玉、丫丫一起去卫生所,大中午骑车过去之后甘夜还是最后一个打针,没想到刚刚打完出门就直接晕倒了。
那个医生和同学几个合伙抬起来甘夜放在床上,过了一会儿,甘夜清醒了之后直接下床,医生给她端了一杯水,叮嘱要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离开。
那天在医务室的后院,甘夜就想过自己的未来,如果以后离开了家乡在外乡的话,到时候真的晕倒在大马路上谁会来救自己?不管了,到那时候再说吧。
后来在重症监护室里,余杰在那边看着甘夜一直追问,
“你这是何必呢?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你这是何必呢?这句话好像以前听过谁说过一样,可是究竟是谁?何必呢?如果不如此,那又要怎样?自己的立场在哪里?
“穷尽天下之理”了又如何?知道了天机背后的深意又如何?即使智慧超群又能如何?后来才知道一副健康的皮囊是那么难得。
也许是不不服输,导致自己非要活那一口气,非要超越那个“假想敌”,如果不活那一口气的话,可能甘夜最后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最后一次见他,那天能感觉出来也许下一次见面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是他的孩子,但是必须展开翅膀去往更大的世界里面去寻找一些东西。
后来从西站上车后火车竟然直接穿越秦岭山脉,第一次以另外的视角来看到整个高原上,甘夜才发现自己的前半生被禁锢在方圆几十公里里面,一直和同一类人在一起被他们所同化,究竟,也还是没能走出局限。
后来,即使去了宝鸡更多时候还是和一个省的人交流着文化、地理和饮食,并未有太大的地域冲击。
真的整个人变化还是在离开了故乡之后,渐渐的剥离开来看自己前半生生活的地方,才发现当年自己的处境,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当年的一切的背后的深意。
后来,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出现,他们如同是催化剂一样加快了甘夜的人生反应过程,促使着个人快速进入自己的命运里面,这样一来,读书的那些年的日子还是比较平稳一点,更多时候处在一种清汤寡水的日子里。
上路也好,离开世界也好,都是需要面对的课题之一。
如今,更多知道了死亡背后的深意,不再以死亡来作为挡箭牌,因为即使死了之后需要面对的课题还是需要面对,不是说因为你死了就不需要面对了。
事实证明:面对具有巨大的力量,当你真的面对自己的问题之后,整个宇宙都会来帮助你。
甘夜和甘地,就像是灵魂的双生胎一样,一个重病,另一个便跟随着重病,一个去做什么另一个便模仿开始做什么。如今,后半生可能甘夜要继续往前走,替甘地走那些他没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