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那间老房子里面,甘夜一个人凌晨五点起床,就只是为了算出来一道题目。
还记得那个梦境里,甘夜看着物理公式在空中浮出来,变换着方式呈现在她的眼前,此刻,根据题中的条件很快完成了变形之后,题目顺利的得出了结果。
甘夜知道这是梦境,必须醒来之后把这道题目写在纸上防止自己忘记了。
突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够旁边的线,一瞬间房间亮了起来,是暖黄色灯光。
甘夜从白色蚊帐中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坐在水泥板的桌子上,打开灯在那边开始用纸和笔演算着,才发现,现实和梦境真的是两重天,梦中一眼就能看懂的东西到了现实中需要破除“我”的思维,才能做出来,不然,被父母影响的那个“我”是根本想不到这样子的解法。
此刻,外面还是黑漆漆的,父母的房间依旧是黑的。
甘夜这时候在想,如果父母造出来的那个“我”以后渐渐受到了制约,自己要从那个“我”里面走出去之后,必然是第二次人生。
可是,我依然在“我”里面活着,依然吃着父母提供的食物,住着父母当年的婚房。
要破除这一切,必须建立自己在人间的房屋,然后,住在那里面再去看如今的自己的处境,这样一来,便更能看懂自己到底是谁。
甘夜的初三同桌是于培培,她给甘夜取了外号“IcE coFFEE”,而那个年代大家别说喝咖啡了,连见都没见过咖啡是什么。
语文老师上课的时候,喜欢给大家讲《诗经》,可是,到底什么是爱情,她从来不说也从来不讲。
这就好像是,关于一件事情每个人都藏着掖着,生怕大家知道了之后觉得难为情一样。
每一次写作文,甘夜在作文本上写的那些句子如果是摘抄经典,老师必然会将其画出来标注写得好,如果是自己遣词造句写的句子,即使,再怎么有情感或者华美,都没一点评语一样。
后来,甘夜才知道老师的世界只有经典,而没有旁枝逸出。
偶然在家中发现一本本子,上面是甘地写的一本书。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写他如何进入一个地狱里面,里面全是白骨,以及吃人的怪兽等等。
甘夜看了直觉得可怕,他的心怎么那样黑暗,见到了甘地之后,便劝诫他不要写那么恶心的东西,然后,甘地肯定是不听的,继续他的作家梦,只是那些东西真的会有人看吗?僵尸、恶灵、吃人肉、死亡等等。
后来看到林林,发现甘地所创造的那个恶灵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而且,还源源不断的朝外吸食着能量。
甘夜的意识中没有那些东西,自然也写不出来那些恐怖的。
后来,去读了高中之后,离家越来越远了,住在那个旷野里面,虽然有老师在,可是,老师只教授书本上的知识,其他一概都不管。
甘夜身处在十人间的宿舍里,每次想写什么都觉得没有灵感一样,笔的神力消失了,从自己的手中消失了一样。
班级上人太多了,以至于,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句子有时候因为男生的汗臭味而扭曲直接罢工,根本产不出来句子,也写不出来文章。
永远都记得去那个地方,一进大门里面是一个非常大的操场,要走很久才能到教学楼那边,女生宿舍还要继续往前走,甘夜住在顶楼的四楼那边。
学生食堂粗粗的炒面,基本上看不见鸡蛋,斑点的蛋壳从食物中滑落进去,生活在荒野里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那么多的男生挤在那边感觉不像是学校,更像市场一样,苍蝇围绕在剩菜那边一直嗡嗡嗡,恶心的人根本吃不下去饭。
不想吃饭的时候,直接买一包豫竹来吃,吃完了直接去教室里面做题。
没完没了的物理和化学,一直没完没了的英语和语文,甘夜的时间被分配到那些题目中,根本没空去制造句子。
每次傍晚去树林那边背诵课文,读到《送东阳马生序》,里面说到这个人喜欢读书,即使那么贫困也要坚持自己的志向,他不羡慕那些穿金带银的人,但是,只有读书是他觉得最快乐的事情。读书真的快乐吗?那一刻,甘夜开始质疑传统的教育所灌输的一切思想。
可是,如果不是那里,那么要去哪里?读书如果没有用那么什么才有用?树林中风穿过并未给出答案,甘夜知道在没有答案之前,还得继续坚持这样的生活方式。
后来,转学之后到了老城那边,每次看到枫树便觉得滑稽,如同看到了吴学研一般。
粗壮的树枝横亘在街道两边,明明是离他更近了,却好像更远了一样。
不能靠近他,也许,要等到遥远的未来里再来揭开那瓶酿了很久的酒。
那天入学测试的那场考试中,甘夜在作文上写下自己对于未来的一片希望,并且,用了很多辞藻华丽的句子,但是总体看来那篇文章并不完美,因为,缺少了真情实感之后那是一篇为了得高分得抒情文章。
和内心得真实感受无关,谁敢在入学测试上为了真实而表达出自己心中得真实感受?谁都不敢这样去做。
后来,到了老城那边姑妈安排住在二楼小房子里,那时候刚学哲学。
一个人从窗户看出去,二楼那边能看到对面得屋顶以及半边天空。
明黄得桌子上有被使用过的痕迹,那是住过房子的学生留下的,小房子比较小,一进门就是一张桌子和一张床,不过,对于甘夜来说真的够了。
小时候总看着那些从楼上下来的大姐姐、哥哥们抱着书籍下来,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未来要怎样离开那座城市。
甘夜住进那间房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过去所期望的未来里,而这一切确是未来的过去当中,未来、现在和过去仅仅交织在一起,这就好像缺了哪一环节都不行一样。
哲学老师上课,给大家讲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所有人都觉得好难理解,什么叫唯物主义,什么又叫唯心主义?为什么物质可以决定意识,为什么意识又反作用于物质?
甘夜觉得这些问题刚好是解答了她当年所求的一切,这就像是每当她需要什么,便有人立刻送到她跟前一样。
如果有神灵的话,那么神灵也太会庇佑自己了。
夕阳落山的时候,那间房子里面的光线一点一点的褪去,直到全部黑暗起来。
房间很小,但是进入之后便觉得很舒服,桌子、床天然的包围了自己,那床冬天的压风被子被甘夜洗干净了,记得,姑妈刚拿过来的时候那被子不懂得怎么回事竟然很脏,上面一层尘土在上面。
那天甘夜直接把被子拆了,被面和被里洗干净之后重新缝好,那天姑妈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一个下午都没回来,甘夜缝好了被子放到楼上姑妈还是没回来。
后来,到了很晚才回来,表姐、姑妈都在外面,甘夜也没事情做便在那边一直和姐姐聊天,姐姐拉着甘夜一起说这话,被姑妈呵斥不要带坏了甘夜,让甘夜回去楼上看书、写作业。
又回到了四四方方的房间里,甘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秋季一直下雨,远房表哥拉猕猴桃来卖,恰逢下雨整个车都放在家中。
到了黄昏的时候表姐在那边喊,“甘夜,你下来。”
到了姐姐的房间里,“甘夜,我们一起吃猕猴桃吧。”
“这是哪里来的?”甘夜问,
“是从车子上拿的。”姐姐笑着说,那时候的姐姐爱美,头发被染成了湛蓝偏黑,化了妆就像一个都市丽人。
“不会被姑妈说吧?”甘夜问,
“没事,几个猕猴桃而已。”说着大口大口地吃了,吃完了之后,姐姐又去拿,甘夜提醒她不要拿多了,不然,被发现了就不好了,姐姐还一脸的没事没事。
最后,被姑妈发现的时候姐姐拿甘夜当枪来用,那时候为时已晚。
姑妈发现猕猴桃少了很多,黑着脸问,“是你偷吃的吧?”
“甘夜也吃了。”姐姐在辩解着,
那一刻,甘夜才发现姐姐一直叫的基本上没什么好事,是拿着自己当枪使。后来,遇见林林也一样,她也是拿着自己当枪使。
对面的那个宅子是姑父的兄弟家,那里的枣树直接长到了这边院子,墙角的房子里放了很多工具。
砖瓦结构的房屋就那样静静待在一个角落里,从楼梯上下来然后就要拐弯过去出了门就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出了巷子才是马路。
无数次走那条巷子,如果唯心主义在心中,那么唯物主义就在巷子里。
吴学研没有离开,化作一缕魂魄注入到甘夜的体内,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灵魂一直守护着幼时的甘夜。
甘夜见过他发怒的样子,为了得到更好的优待便朝着他定义的优等生的世界里走去。
他在讲台上踱步的时候,猛虎一样审视着台下的人,有时候总会觉得他把思想装进孩子大脑的同时,也把他对于人生的期望装进了孩子的心灵。
对于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他用降维打击的方法,先是摧毁他们的心灵,其次才是他们的意志。那些家长们一直信赖的老师,奉若神灵的人却这样对待他们的孩子,他们真的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学校经历了什么吗?
瞿颖死了,是被火烧死的。甘夜总觉得她的死和吴学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情。
如果,意识可以毁了一个人的话,那么,瞿颖的死就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瞿颖站在三班门口的那天,甘夜第一次看着月宴和瞿颖,甘夜的眼睛在月宴身上,而月宴的眼睛在瞿颖身上。瞿颖不敢看甘夜,甘夜身上是优等生的光,而那份殊荣是吴学研赋予的。
三个人的闭环并未完成,如今想来,吴学研也是背负了债的。
那时候甘夜试图看向三个人的未来时,希望大家都好,那天天空是阴阴的。甘夜知道自己和月宴必然和母亲一样,要走入那个牺牲的轨道里面,以此来立足自己的位置。至于瞿颖甘夜不去看她的命运,也不想过早的去预测什么,就只希望她好。
时隔三十年后,在吾悦的楼下看到月宴抱着孩子走在彷徨中,甘夜才发现月宴终究和自己一样走入了同一个轨道里,而三个人的局面当中只剩下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为了活下去有所立足都牺牲了当年那个少女。
甘夜从母亲那里到月宴跟前,看着她抱着孩子成为孩子的天空,甘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当年也是如此成了冰玉的天空。
“母性”不是简单的爱,而是你要为了孩子牺牲身材,哺乳,换尿布,带她出去玩,抱着她哄睡,拍奶嗝、讲故事,把她带入到你的世界里,成为你世界的一部分。
你首先是一个母亲,其次,才是你自己。
甘夜从母亲那里出来,依然还被家族影响着,不知道为什么看月宴瞬间有了敌意一样。
一个人躲到卫生间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心态扭转过来,的确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无法消化。
瞿颖死了,林林的腹黑,甘地瘫痪,吴学研的圆滑,于连的狡黠,能活下去的都不仅仅是幸存者那么简单。
那天看着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一个小区。
甘夜和月宴在一起,都在思考各自的未来二十年要去哪里。
从前,在一起走路,从甘夜的家到月宴的家那么远,甘夜只是走路就可以到。
如今,只觉得去见月宴好像被什么牵拉着,怎么都靠不近的感觉,即使在一起好像是遥远的过去里突然拉过来的一个人,那个人出现了你知道是谁,可是,她身上有巨大的陌生感。
月宴,她到底变成了谁的样子?婆婆、丈夫还是小姑的分身?
少女时候的月宴,已经彻底不在了,取而代之是一个中年妇女的月宴。
甘夜总是梦见自己回到了姑妈家,表哥给厕所做了一个门,每次只要看见门是锁着便等着人出去,然后再去厕所。
厕所的门外有一棵很大的臭椿树,每次出去看着那个场景都觉得无比奇怪,包括进厨房的时候地面总是要下台阶,才能到里面的位置。
甘夜总是在敬畏一切,敬畏姑妈的一家人,敬畏父母的一家,神灵不仅庇佑着每个人,并且,在人心中注入力量让他们一直制造属于自己的命运。
而甘夜的神就在心中,用一根无形的笔写下来每个人的命运。
而这支笔早就隐在灵魂之中,只等着事件激发出来,写出来的那些事情是早已经浮现的果,而因却在他们的手中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