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期,甘夜没打算立刻回家而是打算重回深圳看一下,她意识到自己多年前离开深圳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错,但在另外的维度上又是对的。
去深圳的那趟车是十一点出发,携带着行李和孩子,甘夜便出了门,到了楼下之后等公交车过来,七月初的太阳还是很大,热的人感觉身上直冒汗。
过了一会儿,28路车摇摇晃晃的过来,载着甘夜上车她心里满是十年前在深圳的回忆。
那次去深圳之前她知道了传玉在深圳,就想着去那边看看,如果呆的不行的话便去福建,毕竟,这样一来什么都见识过来也不算后悔。
那天出门的时候,父亲并不在家,母亲让隔壁大姐送自己出门,大姐骑着电动车载着她去镇上坐车,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扶着电动车的甘夜坐在车子后面摇摇晃晃的,大姐还在那边一直说,
“甘夜,这次出去了好好找个工作好好混,你爸妈一天可怜的。”
甘夜心里很难过,每个人都是给她说,“你看你爸妈可怜的”,可怜,已经成了一个苦难的代名词,压迫的她根本喘不过气来,她连自己的一碗饭都找不到,怎么撑起父母的家?
他们所坚持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其实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哪有那么多的“龙凤”?
“我这次混不出个名堂,我就不回来了。”甘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样的一股气,虽然前路根本看不清楚,可是,她依然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她自己都知道那句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句口头语而已。
不过,大姐还是接住了她的话,“你有这句话就对了,到时候你爸妈享你的福气。”
一想到未来自己要成为父母那样的人,一大家子都在自己身上吸血,感觉就好可怕。
甘夜到了火车站之后,买了一张去西安去深圳的车票,最后坐的大巴车去西安,到了那边之后是夜里上的车。
上了去深圳的火车之后,甘夜感觉自己如同是一叶扁舟摇晃在大海上,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前途在哪里。
一直到第三天的凌晨,火车才到深圳。
下了车之后,车站很多公交车,在传玉的引导下甘夜坐了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的驶离了市区,往郊区走去。
一路上甘夜无数次睡过去,生怕坐过了站便一直支撑着并未睡着。
最后车子在一个站点终于停下了,甘夜拎着箱子下了车,一看周围环境和自己以前读书的环境比,差远了,这里就是一个郊区。
传玉也过来了,拎着箱子便拉着一起过去去租房子的地方,到了那地方一进门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连床铺、桌子这些基本的生活物资都需要自己去购买,而房东根本不提供。
里面唯一的一张床还是隔壁一栋楼的一个男孩子要走了,直接把床送给她们,甘夜和传玉两个人把那床从那边楼搬下来然后再搬去那边楼的七楼,她让传玉在上面,自己在下面。
这样一来,力量都在自己的身上,甘夜只觉得好累,也没吃饭也没睡好就想着好好休息,可是,那天的傍晚传玉她们的同事还让一起去吃饭。
最后,甘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到了下午随便收拾了下和传玉一起出门。
她们一起的同事说起深圳的房价、工资以及消费水平,他们觉得在那边生活无望,根本买不起当地的房子,因此,便想着回去老家,这样一来怎么都有办法活下去。
甘夜坐在饭桌上看着大家,心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别人离开的地方,时时刻刻都在别离,时时刻刻都在面对着分离。
龙华在12年的时候还是挺荒芜的,除了一个富士康在那边,就没有什么工厂了。
到了晚上,甘夜和传玉两个人先后去洗澡,屋外正狂风骤雨一样,甘夜总是担心房屋倒塌了掩埋了自己要怎么办。
“传玉,你害怕不?” 甘夜问,
“我也害怕。”传玉在那边看甘夜的平板,里面正在放《海派甜心》,那一年罗志祥还没有被叫“时间管理大师”,大家都不知道他私生活混乱。
后半夜,甘夜和传玉在雷声中轰隆隆的睡着了,黄土高原的孩子并没见过海边的台风,只是胆战心惊的一个晚上到了后半夜撑不住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甘夜看着洁白的天空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再一看,旁边的传玉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深圳了。
这间房子是传玉租的,甘夜总以为这里和宝鸡一样,是在市中心却没想到是在郊区,离市中心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白天她们打算出去走走,到了富士康门口那边,看到了一棵大榕树被连根拔起来,几个消防员正在那边处理,甘夜心一惊,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之中。
知道深圳三面环海,却没想这么厉害,那么粗的榕树一下子就被连根拔起来了,实在吓人。
她们走出上面拐了过去,吃了一顿午饭,刚好是兰州拉面,传玉坐在对面,两个人一口一口的吃着面条,不知道未来要去哪里?
“我感觉在这个地方待着很不适应,气候太闷热了,我想回去老家。”传玉瞪着眼睛看着甘夜,
“我不可能回去,无论如何我都得待着。”
甘夜想起来那天大姐骑车带着她,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混出个人样,可是,人样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从这天起,甘夜和传玉的心就不在一起了,传玉想着回老家,而甘夜却要坚持在这里。
可是,龙华这里最近上班的地方通勤也要一个小时,需要坐公交转地铁才能到。
后来没多久甘地带着未来嫂子便来了,当他们出现的时候甘夜还是很开心的,因为,和甘地比较起来甘夜的确对深圳一点都不熟悉。
甘地的新女友是四川人,四川火烧寨那边的,也来这边打工。
女子穿着格子衫,腰特别细,脸上有痘印,人很泼辣。
那天在街道边上,她和甘地正在吵架,吵架的原因是甘地拿了自己的钱,带着自己去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甘夜看着他们吵架,女孩叫于福,于福从手上摘下来那个银戒指,那是甘夜在宝鸡买来送给母亲的,母亲转手送给了于福。
于福此刻摘下来那个银戒指,丢在了地上,甘地连忙跑去那边捡起来,重新给她戴在手上。
于福此刻有些不忍心了,觉得自己这样对待这个男人自己有点儿过分,于是,他们没闹了。
他们转身去租房子,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
到了第二天,甘地发短信叫甘夜过去吃饭,甘夜给传玉说了问传玉去不去,传玉觉得不好意思便没去。
甘地租的房子就在隔壁那边,一进门就是一张床,里面于福早已经煮好饭在那边盛菜,甘夜一进门看到了马上便去端菜。
“哇塞,好香,好久没吃过家里煮的饭了。”
甘夜去了之后已经吃了好几天的便当,都是炒粉干,七块一份的炒粉干都要衡量,甘夜身上的五百根本不够花,也不敢花生怕花完了没有钱了。
“你真是猪鼻子,饭刚熟你就闻着味道过来了。”于福说话很不客气,甘夜看了看哥哥那个样子,便没有说话。
如今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幸好于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后来,再没说什么。
“这个腊肉好吃,你多吃点。甘夜~”于福主动加菜给甘夜,到让她感觉心里一暖,
“嗯嗯,你也多吃,你的确做得菜很好吃,比我妈好吃多了。”甘夜夸赞着,想起来母亲的确不怎么会做菜,
于福是四川人,炒菜里面辣椒非常多,流着汗水在那边吃着饭。
甘地也过来端着碗吃饭,吃饭的时候吧嗒吧嗒的,于福开始嘲笑他,
“跟猪一样吃食呢。”
甘地没说话,继续吃。
而甘夜看着他们的脸色,第一次意识到进入了成人世界后,只不过,小心翼翼地模仿着父母的样子做着大人罢了。
哥哥的脸上尽是忍耐、忍让和颓废,好像对眼前这个女人说什么并不在乎似的,随便她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是,甘夜不一样,她忍受不了,她还想着努力离开这一切。
此刻,她忍耐于福是为了哥哥,等到有一天不再忍耐了,那么,她和于福也会吵起来。
吃过饭之后,甘夜便去自觉地刷碗,于福在那边和哥哥聊天,甘夜一个人在厨房里洗那一堆的锅碗,自己是过来白吃,什么都没带,所以,这烂摊子还是自己来收拾。
听说那边富士康招工,第二天甘夜和于福打算进厂去,那天排的很长的队伍在厂门口,那么多的人都在等着。
甘夜突然肚子不舒服,就直接离开了,出去之后找公共厕所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头一天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便一直找一直找,最后,终于在一个网吧里找到了厕所。
有时候,甘夜会觉得人生不像是在找工作,而是在找一个可以吃饭的地方,可以容纳自己的灵魂以及肉体,厕所必须是固定的,而非根本找不见。
可是,这次经历让她意识到出了门有时候真的很难,难到肚子不舒服了连一个厕所都找不见,等到解决了内急之后便急忙跑去队伍那边,刚好车子还没走便跟着一起进去了。
车子拉着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龙华此次并没招工,而是观澜那边。
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到那个地方,下了车之后每个人领一个号码牌在那等候着,最后,安排一个个的进入里面,每个人一个电脑开始考试。
于福就在她的隔壁,甘夜和于福同时开始考试,上面的题目涉及到初中的一些知识点,有的是英语的,有的是数学的还有的是语文的。
甘夜因为那些知识比较久远了,很多都忘记了,也错了一些,不过比于福好很多,因为,于福很多都错了。
这一关之中,甘夜和于福被分开了,甘夜进入到了面试环节,一个个到了考官那边,考官问了甘夜很多问题,都一一作答,最后是录取环节,只要录取了之后便直接办理住宿,工厂也提供食宿。
此刻,甘夜想着一个人在观澜,传玉还在龙华,于福也没能进厂,这样一来几个人便分开了,感觉四分五裂的,于是,便放弃了进厂在那个考官失落的眼神中甘夜还是放弃了。
回去的时候刚好下大雨了,厂里提供了一些一次性雨衣,甘夜披着雨衣上了公交车,一个黑衣男子也跟着上来,脚上穿着一双拖鞋。
甘夜知道这个世界都是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这里的人都是下等人,下等人都是做着重复工作,赚的一些足够维持温饱的物资,要想着翻越阶层根本不可能的。
回去的路上,甘夜看着这个巨大的工厂,吸纳了那么多的劳动力进去,工厂赚的盆满钵满,而那些年轻人耗尽自己青春在这里,等到老年又回到了出生地,他们根本买不起这里的房子,孩子也无法在这里读书。
打工,真的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回去之后甘夜和传玉说了那里的情况,传玉也安慰甘夜另外再找,只是时间问题。
后来,甘夜和甘地他们商量这里已经不行了,不然,他们去另外一个区。
“我不能抛弃传玉,我答应和她一起的,要是走了可怎么对得起传玉?”甘夜还在坚持,
“你都要饿死了,还管那么多?”于福不甘示弱的说,
甘夜一听的确是的,再这样下去大家都没饭吃了,要饿死在这里,还不如去另外一个区那边看看,还能找些活路。
那天甘夜拎着行李不告而别,其实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传玉,可是,没办法最后在地铁上给传玉发消息,说自己去了另一个区那边,先去赚钱以后再和她相聚。
传玉看到了并没生气,只是这件事情加速了传玉想要离开龙华的心,后来,传玉也退租了那边的房子,递交了辞职申请书坐上了回家的火车,而甘夜还在深圳的另一个区那边坚持着。
回想那时候在深圳的日子,甘夜想起重病的甘地,总觉得他好像已经对这个世界不抱希望了,却又坚持着什么。
如果,他彻底的不抱希望的话,应该是了结自己的性命,而不是这样苟活。
因此,甘地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这是甘夜的信念,当年他可以健康的去深圳,如今,也可以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到健康模式,因为,甘夜觉得他再用自己的意念创造自己的身体,如同,当年他用魔的能力让自己邪恶是一样的道理。
后来到了西丽之后,直接和一个中介签的进厂协议,给中介那里先交了三百。
“还没赚钱呢,就先花钱。”于福不满中介的做法,可是也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这个人带着过去进了一个电子厂,老板是个女的,直接带着大家一起过去录了指纹,安排了住宿。
甘夜拎着箱子、于福就在身后跟着,甘地说自己有事情要去西丽那边处理住宿的东西,完事了之后再回来和她们汇合。
甘夜上了二楼,那住宿的地方感觉像上世纪的建筑一样,尤其是阳台边上的天窗,到底像什么呢?甘夜一时还想不起来。
宿舍里面已经住了两个女孩,甘夜和于福直接进去里面,更里面有两间空着的床板,甘夜看了看这条件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今晚就只能睡在这里了,凑合吧,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睡。
傍晚之前,甘地回来了带了一些被褥,于福递给甘夜一条褥子铺着,甘夜在上面随便铺了件衣裳便睡在上面,到了第二天晚上,于福递给甘夜一个蚊帐,这样也可以有一些隐私空间。
每天早晨起来,必须赶在八点前到工厂,太阳晒的很热,打着伞还是觉得身上很痛。于福倒没觉得什么,甘夜举着伞争取让两个人都能撑到,到了办公室接一大壶水之后到工位上。
于福在甘夜前面,甘夜就在于福的后面。
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压线槽。按照颜色顺序把线压在线槽内,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到了吃饭时间,她们便出去打包一份炒粉干吃,吃完了之后回去宿舍还可以睡觉,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一千八。
每天早晨起来去上班还好,精神比较清醒一些,等到了中午才蒙圈,有时候甘夜刚睡醒来出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要去哪里。
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就吃饭回去睡觉,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
对面是一栋男生的宿舍楼,一开始,甘夜还不觉得恐惧。有一次闲暇的时候去网吧,于福给甘夜说,
“这里曾经有一个女孩子死了,被人杀死了扔在下水道里。”
甘夜跨过那下水道的时候心里一惊,瞬间意识到这个地方无知、愚昧、可怕,最主要这里是一群法盲,他们和世界较量的方式就是拳头。
那时候甘夜便害怕,不敢和男生说话,不敢透露自己太多的信息。
有一次,宿舍管钥匙的那个女生忘记钥匙在宿舍里,钥匙拿不出来,最后门还是被踹开的,以至于,后来到了夜晚那门关不上了,也没人拿钱出来换一个新锁。
那个女生的男友便过来一起住,说是陪着他的男友,可是宿舍里还有其他的女生,甘夜和于福生气却不敢发表任何看法。
没过多久,于福把甘地也叫来了,这样,大家谁也别说谁。
甘夜住在这破烂的宿舍,晚上还被不知名的虫子咬,身上一片一片的红疙瘩,去医疗站那边打针,甘夜问医生,
“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不被臭虫咬?”
那个女医生笑了笑,把裤腿拉了上去,她的腿跟前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点,“这都是被臭虫咬过的痕迹。”
甘夜对着这个地方产生了失望,她不知道要怎么办?苦可以忍受,可是,身体上的痛苦怎么忍受?回家是不可能的,那既然这样不如去福建。
当她和赵公明说这个建议的时候,他一开始不同意,甘夜便说,那如果这样我们就分手好了,我想回家相亲去。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谁也不知道。
最后,赵公明一想到那么多年的感情分掉,也觉得可惜,便同意了甘夜过去福建。
甘夜打算做到月底,刚好拿一整个月的工资,当有了方向之后,她便觉得自己有了冲劲一样。
周末没上班的时候,一起去河边的河滩边上玩,看着周围居住的人,甘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这里的局外人,只是在这边打工而已,她一辈子也赚不到买这里房子的钱。
吃饭的时候,甘地破天荒的想去吃好的,几个人一起去了小炒店那边。
点了一个炒菜、一个土豆丝,甘夜说,“够了,不用再点了。”
于福笑着甘夜太节省。
要知道下个月发工资,还要到下个月十五号,最近一直是父亲打来的钱在过活着,能不省吗?
甘夜走的前几天便买了票,是从银湖汽车站出发。
她提前还把要走的时候的路线走了一遍,刚好路过深圳动物园,以及清华研究院。
问路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穿的精致简单,甘夜感觉她很有学识。
可是,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礼貌和远离是一回事,甘夜明白那些道理。
第二天要走的时候,甘地坚持要送她,非让她等到五点多,可是,车子六点就要开了,甘地还没来。
着急的一直催,最后,甘地来了递给甘夜三百块。
并且,送甘夜上了公交车那边,甘夜走的时候转身看了看甘地,又觉得自己化身为母亲一样,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离开甘地的世界,离开父母的世界,自己要重新闯出一片天地来。
可是,甘夜知道这次分别后,他们再见面可能就各自进入到各自的命运里。
紧赶慢赶到了银湖汽车站那边,终于在司机要走的前一刻钟里上了大巴,箱子放在一边之后甘夜便爬上了上铺,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个好觉了,背上、臀部被臭虫咬的那些痕迹还在,只是,终于没有了新的咬痕。
车子在黑暗的高速上行驶着,时不时闪现一两盏灯,又落入到无尽的黑暗里面,甘夜半夜看到车子路过一个地方,闪现着一个招牌的名字“冠豸山”,感觉豺狼虎豹都在那里一样。
从此进入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处女地,甘夜在崇山峻岭里寻找遗失的生生世世。
而赵公明便是催她觉醒的人,让她从痛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