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原本也是要尽快回府,听钱掌柜这么说,心中蓦然闪过一丝不安,不由得加快脚步,片刻间就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
“劳烦钱老弟先记账,回头我来结算!”
钱掌柜咂咂嘴,暗道,这都是小事,你还是先担心下贾府这回要出多少血吧!
这一大早心情跌宕起伏的钱掌柜正要坐下来喝口茶缓缓精神,松快松快满身肥肉,却不料向来没正形的徒弟姜易忽然跑进门,挤眉弄眼的说:
“师父,门外来了个美貌娘子,说要见您。”
钱掌柜呛得咳嗽不止,擦擦身上的水渍,怒斥道:“去去去,什么美貌娘子,别胡说!”
姜易颇为委屈。
“那娘子说她认识卖给您酸枣糕的夫人,还说她手里也有酸枣糕。我想到您这两天为它着急上火的样子,才赶紧跑来通知,要不是为这个,我早自己把她赶走了!”
钱掌柜听到‘酸枣糕’三个字眉头就是一跳,旋即深深吐了口浊气。
幸亏,幸亏他当机立断,及时买下了方子!
要不然又得损失一笔买酸枣糕的钱!
现在他方子在手,以后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哪儿还用得着买什么散装的!
思及此,钱掌柜胖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去,跟她说咱们不收,让她去别家……”
话音未落,钱掌柜猛然间反应过来。
不行!
他要是就这么把人赶出去,岂不是白白把做酸枣糕的模子送给其他蜜饯铺吗?
那些人削尖了脑袋也想得到酸枣糕秘方,他也是得到之后才发现,那位夫人的方子虽然玄妙,但也并非不可琢磨。
万一被其他人研究出来,那岂不是白瞎他花五两银子了?
那还不如直接一刀捅死他!
钱掌柜马上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急吼吼的说:“让她进来!”
香芝被姜易请进内室时,忽有种柳暗花明,终得到垂涎许久宝藏的不真实感。
她原来在春香窑时手头宽裕,为吸引恩客一掷千金,穿金戴银出手阔绰,镇上各种店铺也是经常出入。
钱氏蜜饯铺她算得上常客。
只是来了许多次,她从未被请进过雅间。
不仅是蜜饯铺,许多家店的雅间都从未对她们开放过。
毕竟那些都是给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准备的,她这种三教九流不配入内。
那些人恐怕她们污了‘宝地’,避之不及,可现在,她拿着林倾给的东西竟然就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进来。
胸腔中翻腾着股混杂了嫉妒、快慰、愤恨的复杂情感,顶得她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钱掌柜粗略打量了香芝一番,只见她粗布麻衣都难掩眉梢眼角的万种风情,走起路来也是风摇弱柳千娇百媚,对她的身份已大致有了了解。
因此他不咸不淡的说:“这位娘子,不知你手里有多少酸枣糕,我都收了。”
香芝见惯人情冷暖,如何看不出来他直截了当的敷衍,那股顶着胸口的不堪愈演愈烈,但她也只能忍住不快和难过,将东西放在桌上,甚至笑容都未曾改变。
“不多,不多,约莫二两。”
钱掌柜垂下眼皮看了眼,发现熟悉的包装时,蹙起眉头。
虽与林夫人与众不同的打结方式有所区别,可牛皮纸、两股颜色所编制的草结绳都是他熟知的。
这两样东西虽说都很常见,可凑到一起的只有林夫人。
钱掌柜不禁抬眼仔细观察起面前的女人。
她是如何得来的?
若是偷的倒还好,要是她也是是自己做出来的……
钱掌柜擦擦额上的冷汗,他难不成又要花钱买下来吧?
正自紧张的钱掌柜看面前的女人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慌张,瞬间冷静下来。
对啊,这女人若是自己做出来的,方才又何必跟姜易说她认识林夫人?
其中有诈!
钱掌柜心念如电,结合香芝的样子,转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虽过惯了富贵日子,可也知道十文钱对普通人家来说是笔不小的钱财。
林夫人就算再大方,也不会把东西白白送给别人,还是这样一个眉梢眼角都带着万种风情的女人。
钱掌柜心中瞬间就有了谱,却没有表露出来,装作无知的问道:
“实在不是我不想收娘子的酸枣糕,你也知道而今安平镇人人都追捧酸枣糕,那些达官贵人,一次都少说要一斤,这么点……委实有些少。”
香芝本想说自己会做出来更多,可没想到钱掌柜丝毫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敢问这位娘子,这酸枣糕是你自己所做,还是他处收来?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就像我方才说的,我店里的顾客都是贵人,万一把他们吃出个好歹来,我这店算赔得倾家荡产也不够,我到时候又去哪里找你呢?”
香芝没想到这丑胖子竟如此牙尖嘴利,咬牙暗骂,我就不信你对林氏那贱人也是这样百般刁难!
你这样的推托之词,还以为我会信半个字儿吗?
哼,不就是看我现在卖的东西少吗,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要让你后悔今日的折辱!
从不吃亏的香芝冷笑道:“掌柜,我手里的这包东西您若不敢要,有的是排着队想收!我看杨氏蜜饯铺就不错!”
钱掌柜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不会做生意,还没拉扯就把自己的底线说给旁人听,不由得对她更轻看几分。
于是她装作清嗓子的咳嗽两声,缓缓说道:“你应当经常不来镇上吧?杨氏虽然也叫蜜饯铺,可卖的主要都是糕点,你就算去了也会吃闭门羹。
“不如这样,我念在你孤身一人,委实可怜,纵然你东西不多但我还是收了吧。去外面让柜台称了,五文钱一两。”
香芝不可置信的拿着卖得的十文钱出了门,心中竟然有些恍惚,更没想到的是,林倾竟没有骗她。
她为何会如此大方,随手就拿这么贵的东西送给自己!
若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大可不必如此破费!
要知道她点着灯熬眼绣出来的手帕,十条不过才五文钱!
可林氏那贱人做的这一小包什么酸枣糕,竟然就可以卖到十文!
香芝攥着铜板回过头,恰好撞上柜台后小厮毫不遮掩的嫌弃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