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学校条件当然差。校长的卧室同时也是他的办公室,开小型的校领导会议有时就在他的卧室,所以他很熟悉。
一溜皮沙发,而且是棕色的。沙发的对面就是一个大电视,听说有十七英寸那么大,旁边一个扁扁的黑色的方方正正的时不时闪着点点星火的机器,就是神奇的Vcd了,外加两个竖着的黑大个音箱,还有一个可以插话筒,调音箱音量的功放机。这样的装备,相信除了乡政府,再没有其它地方有了。
当然也不可能是买的,而是县教育局配发的,用来播放科学教育片,属于新型的电化教育设备,简称“电教设备”,除了开始一段时间搬过两三次这个庞然大物到教室之外,后来都放在校长寝室放歌放录像了。
当然,也不能完全说是校长寝室,也会开小会嘛,所以也算公共场所,不能算校长独占的,在这一点上,校长非常注意,轻易不落人把柄。
校长姓胡,胡老师从他的枕头底下的抽屉里捏出一张光碟,光碟上印着精美的图案,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没有看清,但非常耀眼,是金黄金黄的。
在欣赏这部影片的过程中,胡老师告诉他,香港的电影都很开放,除了不能脱短裤之外,其它的都可以脱,而且,胡老师还告诉他,全脱的他也看过不少,不过,不能一下子给他看,怕他受不了,这跟教学一样,一定要循序渐进,那种外国片,其实没有香港片这么有美感,这么含蓄,蕴含中国画的留白的韵味。
“这是艺术!”
当他看到查理先生和玉卿小姐在落地窗前的办公桌前真情难耐之时,胡老师说道:
“看见没,这就叫‘老汉推车’,只有中国语言的比喻有这么生动形象,记住哈,下次看到,我要考的。”
“声音能不能关小一点,怕外面有人。”他很担心这个。
“不用担心,夜已经黑了,外面都是一溜一大片的稻田,有谁还干农活呢?”
“万一有行人?”
“行人要赶路,谁听得清?再说了,听到了他们知道这是干什么吗?没看过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双手还是紧紧地紧握在一起,双腿紧紧地夹在一起,全身心地紧缩在沙发的一角。
偏偏这时,校长的女朋友姜老师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不敢看她,直到看到她从眼前直直地走过去,好像拿了一个什么资料,又直直地走过来,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他,她有没有看电视。正当胡老师不再讲解,他想仔细地看看动作时,她又进来了,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她,她好像也在用眼睛的余光看电视呢,但眼不红,心不跳,非常一本正经的样子。
“也许他们俩是见怪不怪吧。”他想到,“但是,看到自己在看这样的电视,她也不觉得奇怪,这不是有点奇怪吗?她应该知道自己比较幼稚和没有见识,怎么不会大吃一惊呢?”他越想越奇怪。
“难道这就是宠辱不惊的境界?”他又夹紧了双腿,跟鲁迅一样,想夹出自己衣裤中的“小”来。
但现在,他没办法夹了。否则,阿姨会惊叫的,她的腰,虽肥大,但柔软,挤出水来都有可能。
也许是由于他的心神不定,心不在焉,她有点不是很满意,一把把他推下了地。
“教授,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翻开箱底,取出一个发黄的信封,他看见信封上写着“乌劲笑局长”五个遒劲的圆珠笔字。
她从里面抽出两张照片。
一张照片上,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身材笔挺,旁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离他们有两三个人的距离之外,站着一个穿着大红花朵的妇人,脸庞圆圆的。
“像不像我?”
她指着红花妇人问道。
他看了看她的脸,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脸一样,又看了看红花妇人,应该是一个人,但是,一个像红苹果,一个像蔫黄瓜,相差有点大。
“很像哦,是你妹妹?”
“你看,那时候,多年轻,随便哪里捏一下,都会捏出水来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皮,感叹道:
“时间就是一把你们农村的犁耙,使劲地在我们的肉体上犁出沟沟汊汊,让你们男人,从着迷到讨厌。呀,时间过得真是快。”
“你看,那时候的局长,多么帅气,英武,想当时,迷死了多少姑娘。”
“不会吧,旁边这个不是他儿子吗?”
“嗯,儿子也帅,现在也帅得很呢,在派出所当所长,比我儿子还帅。”她摸了摸他的脸庞,好疼爱的样子。
她又拿出第二张相片,是一个瘦骨嶙峋的高个子男子,对了,很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那个男孩的父亲,像极了,待他多年以后在一个孤岛上一个人欣赏这部电影的时候,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太像这个人了,这人正蹲着身子,面无表情地在修理自行车。
“这个,你猜不出是谁吧?”
“猜不出,不像你们家人呀。”他脱口而出。
“是不像,不过——”她顿了一下,皱了一下眉毛,很快地,比电流通过铁丝还快。
“是乌拉她爸爸啊,那时,正在厂门口负责修理自行车呢,啊,早死了。乌拉都没怎么见过。”她把照片塞了进去,“我们家的故事,有时间要好好跟你讲一讲,等你们——”她又停住了,没有说完口中的话。
“你们是大户人家呢,肯定很辉煌。”他说得好像很期待的样子,但心中有一个疑问:
“修理自行车,也有正式编制吗?这也太不像拿工资的人吧?”
他又仔细端详着照片中的这个人,袖子上沾着斑驳的星星点点的油污,脚棍子细长,撑着单薄的单裤,趿拉着拖鞋的脚趾头显得巨大无比,像老过了火的大蒜头,跟他头上的鼻子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鼻子大的人,下面也大。”这是建华有一次在讨论男人的大小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好像谁谁谁也说过,不止一人。哦,对了,是山中那些砍柴挑柴的长舌妇,他的婶婶们,在短暂的休息时,说出来的胡话。他没有追究这句话的道理,但这句话却深深地印在他的大脑皮层里,每当看到他人的鼻子稍有异常,他就总会想到这句话,并且声音很大,回荡在他空荡的脑海里,他挥之不去,怎么掐也掐不灭这思想的火苗。但他知道,这很安全,别人不会知道他脑中的任何事,不管声音是否如巨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