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刚起身走出两步,唐恒便掷出一枚青色的小药丸,被李相夷凌空截住——
他攥在手心里端详一会,疑惑道:“解药?”
唐恒吃力地点了点头。
叶灼丝毫没有戒心似的,接过解药就服下,然后转头跟李相夷说,“把他穴道解了吧。我有点头晕先去睡了……百川院该问的问,你也赶紧回四顾门吧。”
李相夷‘啊’了一声,回瞪了唐恒一眼,好像在说“算你识相”。
还好唐恒识相,否则他今晚得守在这替叶灼逼毒——回头跟阿娩解释起来又少不得麻烦,挖地道道歉的事他可不想再来一遍了。
他忘了解释,或者说没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什么,随便嘱咐了纪汉佛两句便去追赶肖紫衿了。
叶灼今夜折腾地不停,实在累了,也转头要走。
姜渔用胳膊肘戳岱山,要送她回去。
门主虽然没吩咐,但该有的眼色还是得有——
岱山不敢伸手搀扶,怕逾矩,只好沉默地跟在后面。
“我会扬州慢的事儿,别让任何人知道。”
叶姑娘只丢下一句,便提着裙摆往小院去了。
李莲花虽然不常动武,但一旦握剑在手,便自然散发出一种深不可测的高手气度,虽然他只是淡淡站在那,抬眼看了看剑锋,却让李相夷心中惊疑不定。
李相夷也并没有见到乔婉娩。
今日她睡得格外早——乔家来信说,明日她嫁入慕容家的姨母要来拜会,想见一见李相夷。
她也隐约知道,姨母一家未必是来看她……或许更重要的是来看相夷,或者说,不那么正式地拜会四顾门主。
她很怕姨母家是有什么事要求上相夷——正当的还好,若是族中有人犯在百川院手上,光是提一提就足够让相夷冷脸皱眉了。
自从四顾门名声大噪,这种事就变得越来越多,亲朋好友间的走动渐渐都变了味,她为了不让相夷为难都主动避开。
但姨母不一样——她小时候父母双亡,小姨出嫁前对她很是照顾,成婚后姨夫也对乔家多有照拂,她和表弟表妹的关系也匪浅……她真的不希望姨母一家和相夷生出什么不快。
还好相夷跟人比武去了,明日肯定不在,而且就算姨母他们多住上几日也未必能见到。
给人留下傲慢的印象,总好过当场拒绝。
所以她明日得全程陪同,姨母一家大老远从姑苏来,不能再待客不周了。
肖紫衿还是先到一步,将药丸递给乔婉娩的婢女桃儿,嘱咐她明日一早就给姑娘服下——怎么煎药引子,水和火候都有讲究。
复杂得很,亏他那记不住案情线索的脑子竟能记得一字不差。
桃儿也跟他说起此事,肖紫衿便自告奋勇应下陪同游览,兴冲冲回去安排行程了。
婉娩一直说,小姨就像她的娘……见婉娩的姨母自然要好好准备!
所以他忘记说李相夷一会还来——桃儿就也赶紧睡下了。
等李相夷赶到,院子里一片漆黑。
?
这才什么时辰?
紫矜是还没到,还是又跑哪里去了?
他愣了一会,回自己屋里去了。
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又去找阿娩——阿娩见着他只有惊讶没有惊喜,神色中还有几分为难。
他以为阿娩是又生气了,笑嘻嘻地解释了一通,可阿娩的神色并未转喜,反而是欲言又止地开口:“相夷,今日我姨母一家要来四顾门……”
话还没说完,肖紫衿已经一身紫衣华袍,满脸笑意地提着破军走过来。
李相夷不禁打趣道:“哟,紫矜,你今日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去呀?”
肖紫衿见着他才想起来昨晚的事,“相夷,我来时婉娩已经睡下了,所以没告诉她你回来的事。”
他笑了笑又道:“今日慕容家来拜会四顾门,我想你不是还得回百川院去处理那个什么,什么拐卖案嘛,所以我总得出面陪一下客人,也不算失了礼数。”
“哦,也好。”李相夷大大咧咧地点头,转头冲乔婉娩一笑,“阿娩,等我忙完这个案子回来陪你,上次那套剑法还有几式没完成呢。”
乔婉娩笑着应好,心里却叹了口气。
相夷已经忘了要问她为何不开心。
……不问也好。
肖紫衿和乔婉娩并肩站着,看李相夷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果然,慕容家虽说是来看乔婉娩,但总归还是有事相求——正是李相夷手头紧盯的这桩案子。
慕容家的长子慕容方与梁子恒相识,他也没有掺和绑架,只是买了几个来路不明的姑娘送人——巧了,里头有个姑娘被百川院所救,指证了他。
更巧的是,那天李相夷在,当场给监察司施压要写进卷宗,这样慕容方就不能被举荐入仕了。
乔婉娩听罢,神色有一丝为难。
相夷有意将她护在江湖风波之外,因此她对百川院近期办了什么大案、抓了什么人一无所知……
但其实她也不想知道,也不想干涉。
“此事……我去问问相夷吧。”她不想把话说得太绝,“若真是有什么误会……”
肖紫衿却答:“我听来当是有些误会。不过相夷喜欢较真,也不了解官场,你跟他去说反而容易惹得不快,这事儿我来问问百川院吧。”
他虽为百川院协管,但并不插手具体事务,对案情也就知道个模糊大概……但听着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只是买了姑娘去送人,严格来说并没有违反什么大熙律令——最多是没有审查姑娘的身契,误参与了逼良为娼,可买家哪能验得这么准确?让人做个假户帖塞进卷宗里,就说以为买的是官妓不就可以了?
他觉得自己想了个绝佳的主意,可转眼一瞥——婉娩在皱眉,像是不赞同他这样大包大揽。
可不管怎么会说,姨母一家立时便喜笑颜开,气氛不似开始那般僵硬了。
等两人有机会说话,他压低声音问乔婉娩:“你是怕相夷生气,还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不是……紫矜,我只是觉得……”
有说不出的别扭。
慕容方还未入仕,便学会了官场这一套迎来送往,就算不知道姑娘是掳掠而来,也还不是把她们当玩物一样送来送去?
要放这样的人一马,让他去当官……真是说不出的憋屈。
她甚至觉得,相夷严词拒绝也没有什么不好。
肖紫衿见她为难里有一丝埋怨,不悦道:“是不是李相夷怎么做,你都会觉得开心?”
李相夷公正不阿,是个英雄。
李相夷徇私舞弊,是将她放在心上。
可换了我,怎么做都不是!
乔婉娩叹了口气,“……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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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相夷回了百川院之后,第一件事是去找叶灼——昨夜已经为了没按承诺给她渡内力发了一通火,若是早上再忘了,不得又要当众变着法挖苦他。
若是无事,叶灼喜欢睡到日上三竿,基本不吃早饭。
但今日有一堆事儿,他估计是要顶着叶灼的起床气跟她说事,于是在四顾门饭堂里打包了他最喜欢的蟹粉小笼和梅花糕拎在手上。
李莲花见状不禁感叹,李相夷也并不是天生目中无人,只是没被骂到份上……
叶姑娘的起床气他也是领教过的,见谁怼谁,蛮不讲理——方多病和笛飞声都被刺得暴跳如雷,自己更是一句话没说便被殃及池鱼。
“李门主?这么早啊!”
绿夭听见有人叩门,心道这里谁会来找姑娘,结果一开门看见李相夷,吓得差点把手里扫帚给丢了——
李相夷闻言一笑,“哪里早?我都练过两个时辰剑,还从四顾门赶来了。”
他就差说,你们姑娘怪不得武功不济。
绿夭被噎住,然后手忙脚乱地去给他倒茶,被他制止后“我赶紧去喊姑娘起床。”
妈诶,姑娘昨夜让辰时三刻叫她,结果叫了三遍了还在床上!这下可好,让李门主在院里头等着!!
绿夭和霓裳要按袖月楼的规矩作息,都起得早,这会儿早饭都吃过了,一个在院里洒扫,另一个在准备做午饭的材料。
虽然百川院也有饭堂,但姑娘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同桌吃饭,所以她们都是在院里单独开小灶——这样也安全,不用担心被下毒。
李相夷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等,果不其然听见了绿夭一连串的大呼小叫。
“哪里是我们忘了!天地良心,我跟霓裳各叫了你三回啦!”
“姑娘你可快点吧!!”
“哎哎哎你别这么出门啊!坐下我给你把头发弄弄!”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自觉地就弯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