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鲍德桧灰溜溜返城后,便打发了过江龙,自己则去了都城隍庙,又重新求了一道护身符,而后便转道去了潘典吏家。
潘典吏刚刚下值到家,见到鲍德桧过来,心下奇怪,“你不是去收税粮了吗?怎地比我还回来得早。”
“小弟今日特来请哥哥喝酒。”鲍德桧说罢,强拉着潘典吏去了附近的一座酒楼。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潘典吏才打着酒嗝问道:“你小子无事献殷勤,定然有求于我,说罢,到底发生啥事?”
鲍德桧无奈地笑笑,“还是潘哥慧眼,实不相瞒,今日小弟却有一事不知该怎么办,还望哥哥指点迷津。”
当下他便把张家庄一事简要地说了,这下就连潘典吏也跟着皱眉。
“这村子与别村不同,怕是不好下手。”潘典吏也是一步步从基层走来的,深知收税可是一门大学问。
而收多少税,才能使朝廷能够正常运转,又能满足官吏欲望,老百姓还不造反,这个点可不好掌握。
收少了,朝廷不能应付皇室、官吏、军队等开支;而收多了,老百姓压力太大,弄不好就揭竿而起。
这事确实难啊!
本来高祖时期曾经丈量过全国土地约有十亿亩,按三十税一收来粮税,足可够朝廷开支。
可他万万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朝廷机构越发臃肿,虽然政府鼓励开荒,可登在黄册上的土地非但没多,还越来越少。
潘典吏当然知道,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无非是考取功名的士人越来越多,而朝廷对这一部分人一向有优免资格。
这世上不缺聪明人,很多人钻了这个空子,将名下良田都挂靠在这些士绅身上,减免了税收,
而普通百姓则承担着越来越重的税赋,同时交纳的税粮便越来越少,这使得国库日益空虚。
这些普通百姓本就没有强硬的后台背景,即便官吏加派了各种苛捐杂税,他们也没能力反抗,实在逼急了,干脆把田地撂荒,跑到深山老林当流民去。
潘典吏一想到这,对鲍德桧道:“万万不能加税,否则说不好府尊大人的乌纱帽也难保。”
其实这也是因为张家庄等人不是普通的农户,而是军户,若是他们一言不合杀到城里,恐怕衙门上下都招架不住。
“会有这么严重?”鲍德桧有些不敢相信,他知道张家庄的人难缠,但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潘典吏笑笑,“咱京城别的不多,但勋贵、官员甚多,咱们不过是小吏,地位又低,倒不如明哲保身的好。”
京城这地界还有一怪,勋贵官员拥有万亩良田,却一文税都不用交,而一无所有的百姓,却要按之前登记的黄册照旧纳粮当差。
说来说去,税课司上下官吏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强权不敢得罪,便尽挑软柿子捏。
鲍德桧点了点头,叹道:“小弟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脸皮薄,打算过几天再找个理由去张家庄。
与此同时,怡红楼的秦妈妈从手下姑娘嘴里得知,有两名江南来的商人竟说起顾警言在松花府有八万亩良田,且不用交任何赋税,实在眼羡不已。
于是当江明保过来时,她便将此事上报,而后不解地问道:“八万亩到底有多大?”
“大到够杀头的。”江明保感觉事情有些严重,毕竟按律官员可免三十石的税,这八万亩要交的税可就多了,但实际上顾警言每年只交了七十石的粮税,剩下的税去了哪里?
江南出身的官员可不少,是不是有更多人隐匿田产,这事必须好好查一查,毕竟以他的经验看来,贪官就跟蟑螂一样,但凡出现,必然早已成群。
没过两日,永安帝在暖阁召内阁议事,他问首辅谢必和,“你兼领户部尚书,如今秋税收进行得如何了?”
谢必和恭敬回道:“从目前来看,京城已收得差不多了,与去年相差不大,江南还在征收中,听说偶有百姓抗税。”
江南鱼米之乡,一直从高祖时期起,税赋就比京畿一带高些,永安帝沉了脸色,“今年西北旱灾太仓库差不多都掏空了,又恐北蛮袭边,秋税还要抓紧啊。”
“是,”谢必和到底是首辅,便又道:“只是江南那边如何处理?”
永安帝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顾警言,下令道:“高祖时期还清丈过田亩,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是时候再好好清查。”
顾警言闻言抬头,奏对道:“陛下圣明,这么多年黄册已久未更新,官吏们多是用白册收税,的确是该重新修订黄册。”
永安帝很高兴,只要江南官绅肯配合,那此事便妥了,他温言又道:“之前卿家所奏改稻为桑的计策甚好,只是百姓不种粮后,粮食又从何而来?”
其它几位阁员立刻看向顾警言,这条政策初看着还好,毕竟丝绸的确是江南的重要经济产业之一,不少番邦商人不远万里就为它而来。
可丝绸不能当饭吃,若是粮食问题不解决,这项政策很有可能造成江南民变。
顾警言立时来了精神,“一匹丝绸所产生的价值可比一石粮食多得多,只要其它地区按时调粮,江南地区所赚的白银,很快就能使国库充盈……”
永安帝真是快穷疯了,别看他养尊处优的,但是下面的官员总嗷嗷叫唤着没钱办事,这让他很为难。
“谢卿家,你觉得如何?”
谢必和摇摇头,“此事关系重大,还是慎重些为好。”
顾警言压下心中的火气,“国库年年亏损,若是长此下去,必然支应不过来,倒不如想办法开源。”
“银子并不是最重要的,粮食才是安民之本,倘若其它省份遭灾缺粮可怎么办?”
谢必和一说完,顾警言便讥讽一笑,“人为财死,银子还不重要吗?”
人和人之间的三观本就有差异,顾警言是江南士绅家出身,从小接触的便是官商结合那一套,推崇无商不富的理论。
而谢必和常年管着户部,在他看来银子虽好,但无农不稳,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
永安帝觉得两人说得都有道理,反正现在还是秋天,就算重新种桑苗也不是时候,不如再好好想想,待到来年春天再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清丈田亩,查出隐匿的田产,增加税收,于是皇帝诏令全国开始清查田亩。
几日后,鲍德桧又带着过江龙等帮闲来到张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