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钰之的一曲奏完,让人久久不能回神,仿佛依旧存于曲中,成了曲中人一般。
此时,忽然萧延钰起身道,“父皇,儿臣今日刚得知,五嫂曾跟袁琴师学过琴,不如让五嫂也弹一曲,给我们开开眼啊。”
萧延钰从袁钰之口里得知她学艺不精,此番只是想让她出丑罢了。冷冽的目光看向她,心中所想,一个叛徒,不配让人尊敬。
黎青蒲手微微一颤,她看着眼前,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利剑,鄙夷不屑,冷漠嘲讽,刺穿着她的颜面与内心……
璟王的事人尽皆知,明里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归于启王门下黎府的二小姐。如今她在众人眼中,就是一个手段恶劣的龌龊小人。
袁钰之也发觉了其中异样,在她走上来时,在她身侧轻声道,“就谈当年在畅音阁参加妙音大鉴的那一首。”
众人瞩目下,她坐在琴前,面对着冷言冷语,纤手抚上琴弦。
琴音缓缓流淌而出,婉转的琴音轻轻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低沉清冷的声音听的人心中有些凄楚,随着琴声,慢慢的众人眼中的嘲弄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叹。
指尖拨动的速度加快,曲中哀愁相思奋涌而出,曲中之意达到巅峰,如梦如幻,令痴如醉。
周遭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有她的琴音悠扬动听,哀思悱恻的琴音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心事。
萧延觐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这曲子是他第一次听,可为何这般熟悉……
看着她低头奏琴,这画面仿佛在哪里见过,只要一闭眼好像就能看见,却又看不真切。
“忆相思……”
不知怎么得,嘴里竟念叨出古曲的名字。再抬头看向她,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那个模糊的人似乎就出现在眼前,就是黎青蒲的模样。
琴音止,哀思的心绪却依旧存有,仿佛琴音也还在耳边。
向她看去,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眶微红。萧延觐心中似乎被撕扯了一下,有些痛。
“果然是袁琴师教出来的学生,琴音悦耳,余音绕梁。”启王先拍手叫好,他先开了口,众人也迎合。
黎青蒲起身,向陛下行了个礼。
皇帝点点头,“是弹的不错,只是琴音听起来凄楚了些。”
“回陛下,词曲乃俞朝古曲,名为忆相思。既有相思之意,所以听起来颇为哀愁。”
听着黎青蒲的回话,皇帝神色慢慢凝思,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忆相思……忆谁?思谁?”
萧延承私自起兵,身死西境不久,此时弹这曲子,不禁让人怀疑,是何用意?
臣子私自起兵,挑衅皇权,就是死罪,她若是公然悼念,无疑触怒龙颜。
黎青蒲恭敬的跪在地上,“回陛下,传闻俞朝时期,有个叫庄惠康的人,自诩是天人下凡,游历四方,素爱结交友人,也机缘巧合之下结识琴师巽毅、诗人李自胥等人,并成为挚友,多年相伴,情谊深厚。可天人与凡人不同,花开花落,潮起潮落,生老病死,庄惠康却只能眼看着一个个友人故去。”
“凡间游历固然有趣快活,却常有离别之苦,庄惠康陪伴着挚友走完余生,便重返天界,天界的日子漫长无边,再无人间的热闹景象。所以才谱写了忆相思,便是追忆凡尘俗世情意,思念相知挚友之情。”
“一个与天同寿的天人,拥有凡人不曾有的神力与眼界,却也只能怀念凡间尘事,无可奈何。陛下贵为天子,世人只看见天子的权势威严,却少有人知重权在握下的苦楚。总有人明白,无论陛下是何决断,皆是为壃国所想。”
满朝大臣,各有立场,唯独天子,立于巅峰之上,无论下什么旨意,总会有人不满。
皇帝微微垂下眼眸,延承的死他何尝没有一丝痛心,那可是他的儿子,可他既然是一朝天子,就要会取舍。
对萧延承来说,或许他就是个狠心的父亲,可他私心之下,也是全权为壃国着想。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萧延觐敢说,所有人无一人敢言,但他怎会不知道,所有人都觉得他冷漠无情,心狠手辣,却又不得不臣服恭敬,可他们的眼神中尽是惧怕。
黎青蒲的所言,几分真假不知,但能在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也是趁他心意的。
皇帝忽然笑了笑,对她挥手,“起来吧。”
“谢陛下。”
“你这个故事讲的好,曲弹得也好,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倒是她没想到的,黎青蒲想了想,心中暗下决心,跪地开口道,“臣妾斗胆,却有一事相求。”
“讲来听听。”
“璟王府世子萧沅光自小在璟王妃身侧,如今璟王事发,致其母子分离,臣妾斗胆,想求陛下将沅光归还至璟王妃身旁。”
此言一出,全场更是一片哗然。
无人敢信,这个时候有人敢提璟王萧延承。
萧延觐看着她,手微微轻颤。
他也分不清是怕她如此出言惹怒父皇害怕,还是因为她能说出这个请求而感到惊讶。
萧延觐接着起身走到黎青蒲身边,也跟着跪下,“母子血亲,求父皇将沅光归还璟王府。”
萧延钰也起身出来附议。
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想到萧延承,原本铁石心肠的陛下终于有了几分动容,便许了这请求。
“儿臣谢过父皇!”萧延觐重重叩首。额头碰到冰凉的地板,一滴泪也落在地上。
一首哀思曲调,一个动容的故事,纵然帝王家无情,可终究是父子一场,这个时候,任谁都会松口。
这也算,皇帝陛下对萧延承的唯一心软吧。
季贵妃在得知璟王离世后便一病不起,宴会散去萧延觐前去探望,见黎青蒲跟在身后,对她道,“季妃娘娘应该也不想见到你,你还是先回府去吧。”
黎青蒲也很想去看看她,可萧延觐说的没错,季贵妃应该不想看见自己了,她若是去了,说不定会惹得季贵妃更严重。
“沅光的事多谢你,一码归一码,二哥的事……”
“我知道。”
黎青蒲打断他的话,对他笑了笑,“我不会因为沅光的事就要求你原谅我,你心中不必有忧虑。”
继续恨我便可,只要你能舒心一点……
这句话黎青蒲没说,两人四目相对,萧延觐迟疑片刻,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