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会儿话,步鸣鷟终于开始好奇起寻望三阶段的残像。
待听到吴恒昌这个名字时,他眉头一挑,“原来你经历的是他的记忆。”
“老师认识他?”寻望讶然。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是1319年。”步鸣鷟语带怅然“那时我也刚刚晋升A级不久,师门推荐我去明城进修,进修地就是明城精神卫生中心,当时它是大陆首屈一指的专业精神类医院。我在医院迷失了整整一个月。”
平淡的语气,寻望却听得心底涌起一阵寒意:“你去的时候……医院就已经被污染了?”
“嗯,这要从更早之前说起。吴恒昌曾在1318年带队前往失雾区考察,甚至还因为全队平安归来上了报纸。那个年代,我们对失雾区的了解就像原始人看待星空一样,只知其表面,不知其内核。谁也不知道,从失雾区回来的吴恒昌,是一个「伪人」,真正的他早已被吞噬了。”
“……伪人。”寻望稍稍睁大了眼睛,他想起许淳昔说的,它能彻底取代被污染的人,并代替ta生活。
步鸣鷟苦笑道:“谁能想到,第一次认识到「伪人」的存在,人类竟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吴恒昌回到精神卫生中心,仅仅一年时间,就污染了医院的所有员工,加上兼职人员总共有一千多人,如果再加上住院和流动的患者,人数便能达到上万。而流动的人们回家后,又会继续污染他们朝夕与共的家人。可以说,从我进入明城开始,就已经处在污染的泥潭之中。”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伪人」的污染在于,他会扭曲现实的一切,并扰乱你的感知和思绪,让你看不出任何异常。近距离接触污染久了以后,无论是人还是物都会成为与现实世界相斥的存在,你的思想、基因、外形全部都变得不可名状。你或许不能理解它的存在,但同样,它也不能理解你的存在。”
寻望静默了片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之所以会有「污染」,是因为失雾区的某种物质,不能理解人类和现实世界的一切?”
“没错。”步鸣鷟打了个响指“打个比方,现在有一只你从没见过的虫子出现,我拿起来给你看了几分钟,还给了你所有可以用到的材料,你能百分百把它还原出来吗?你或许可以还原得很像,但真的完全一样吗?大概率它的同胞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奇怪的家伙。
不说虫子,就算是我们呼吸与共的人类,我们也无法还原出一个彻底真实的人类,不是吗?那些逼真到吓人的蜡像,仔细分辨其实也是可以分辨出来的。而失雾——我们不知道它的内核到底是什么,但显然,它是与现实世界都截然不同的存在,就更遑论任何理解了。所以它试图模仿万物,却只会扭曲它接触到的一切。”
“再说回吴恒昌。我在精神卫生中心迷失了一个月,那个月我眼里的医院极其正常,每天都在正常地接诊,院区一尘不染,花草茂盛,病人也获得了良好的照顾。但我总觉得不安,很多晚上甚至会做噩梦直到惊醒。敲钟人对现实世界的感知是远超其他路径的,我知道一定有什么我没发现的,所以我开始监视吴恒昌,试图从他那找到突破口。”
寻望托着下巴看着他:“你为什么锁定了他?”
“因为我当时看每个人都觉得奇怪,唯独看他的时候没有怪异感。”
“嗯,和我在残像里感受到的一样。”
步鸣鷟笑起来:“有其师必有其徒嘛。我监视了他十天,却什么都没发现。于是我铤而走险,打算深夜到他的宿舍,对他进行精神窥探。这是我们精神系超凡者的天赋技能,可以看到目标的记忆和情绪。接下来,你应该可以想象到,我的精神在那瞬间,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重创,如果不是我及时敲响了钟,或许我在进入它精神的那刻就已经彻底疯狂。我熬了整个通宵,才勉强从污染中抽身,接着我发现,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医院早已形同荒废,怪物四处徘徊,病患的尸体新鲜的叠着腐烂的,几乎让人下不了脚。变异的鼠虫肆无忌惮地爬满墙壁和地板,在我的眼皮底下啃噬人们的血肉。我不敢置信地走出医院,上到街头,只看见正常的人群中穿插着和医院里一样的怪物,他们正常地交谈、行动,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应存在的。我头晕目眩,反胃得抱着路灯呕吐,想象不到要如何解脱。”
说到这,步鸣鷟长长叹了口气:“虽然现在绝大多数人已经淡忘这件事,知情者也将此作为禁忌,荆家人更是对其严防死守,但它的代号依然流传在探索者之间。我们把它称为‘鬼城之变’。我相信如果没有及时处理,整个大陆离沦陷可能也只差一两年之距。“
寻望好奇道:“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你刚才说,你破解残像时,听到了一阵歌声?”
寻望点点头:“它就是破解的方法?”
“那是神子的歌声。”
“神子……”寻望确实没料想到这个答案“秘旨教的神子?”
步鸣鷟颔首道:“神子苍华,你听到的那首‘歌’,是他独有的能力,能够消除迷雾,净化污染,他唤这个能力为「 苍白默祷」。他在精神卫生中心整整祈祷了七天七夜,歌声传遍整个大陆,这场险些威胁到全人类的污染才消弭于无形之中。”
寻望心思转了几转:“传说秘旨教的圣殿和秘密政府一同建在帷幕之后的迷雾中,如果神子有这个能力,恐怕的确所言非虚。但我想,他的能力是不是只能局限于某种直径之内,所以不能驱散所有迷雾?”
“只能这样猜测,毕竟我们没有任何人与他打过交道。那是他第一次显露于人前,来得神秘,走得也无声无息,之后的几十年,我们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步鸣鷟突然笑道:“说起来,吴恒昌还是许淳昔在清嵘大学上学时的导师,与我们都有很深的渊源。也难怪残像会把你送入他——或者说伪人的记忆。”
寻望看得出他的笑容并非是因为喜悦,而是一股已经释然的无奈。
他想,老师对探索失雾区的执念,会不会就是从见证了鬼城之变后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