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强硬地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看诊区。这里才更像是医院,这栋楼有十多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许多病人和家属穿梭于各个诊室间。寻望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门外没有铁丝网,那里就是外面的世界。
寻望却没时间多看,只远远瞄了一眼就被保安押着送进了探病间。
这房间位于角落里,里面摆着一张方桌,四个角上都有摄像头,门上开了个窗,保证外面的保安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寻望走进去,坐在桌子的一边。
他的对面就是他的“父母”。
一对很普通的中年夫妇,男的穿着破旧的西装,脸上许多皱纹,看起来极为沧桑。女的则有一头久未梳理过的卷发,连衣裙已经抽丝了,长得很温婉,可惜眼中满是愁苦。
“儿子啊……”她先颤颤巍巍开口。
寻望嗯了一声,蓦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夫妇俩对视一眼,女人呜地一下掩面哭泣起来,男人也重重叹口气,难过道:“儿啊,我刚刚听吴医生说了,你,你彻底失忆了是不是?”
“算是吧。”
“你也忘记我们了?”女人不抱希望地抬头问。
寻望默默点头。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男人嗫喏着,小声重复。
“所以我叫什么名字?”寻望又问。
女人一面哭着,一面拿出一张像身份证似的东西:“看,这就是你的名字,记起来了吗?”
上面有他的寸照和几行文字,那些文字糊成一团,像被打湿的墨迹,寻望却仿佛看到了正常的字。
他心中不断思索:“确实是我的名字,说明他们的确知道我的信息。也是,把我抓过来,不可能不把我的资料同步给其他人。但他们为什么不说,而是一定要我看文字?”
“儿子,听说你昨天又伤了人,我们就赶紧过来了。以后我们争取多来看看你,你,你千万好好的,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女人哀哀道,表情迫切,眼里泪花还没擦去,沙哑的嗓音在空气里颤动,寻望不免蜷了蜷手指。
“都说我伤了人,可我不记得。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淡淡开口。
男人抹了把脸,踟蹰好半天才说道:“没什么,可能是你昨天发病,给自己编了什么新身份,没事儿,啊,都过去了。爸妈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犯事儿都是因为生病,你也别怪自己,知道吗?”
“我砍伤了人,需要赔偿吧?”
闻言两人一抖,男人强笑道:“多大点事,爸妈有钱,你别操心,注意好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对了,妈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可怜见的,在这儿都没吃什么好饭菜吧?”女人用袖子沾了一下眼角,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吃的“今早做的,还热乎着呢。”
“做的什么?”
“炖了鸡汤,还有一点糯米饭,快中午了,你好好吃一顿,养养身体。妈看你瘦了好多。”
随着她说的话,桌上混沌的餐食扭曲一瞬,渐渐有了实体,成了两个保温盒。
她把盖子打开,殷切地递给寻望一双筷子和勺子。
寻望从里面夹起一块鸡肉,他看着这呈深紫色的,上面有着许多眼睛,还在蠕动的肉块,从心底浮起一丝怪异,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是鸡肉?”
“你这孩子,”女人破涕为笑“难道鸡肉都不记得了?快吃吧,好久没见你吃东西了。”
寻望把勺子还给她:“你喝口汤。”
“儿子心疼你呢。”男人笑道。
“好好好,妈陪你一起吃。”女人高兴地舀起一勺粘稠的血红色的汤汁,享受地喝了一口“真香,炖了好几个小时就是不一样。”
寻望看着“母亲”喝了鸡汤,心里的怪异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来愈重。他眼前的鸡汤明明很正常,也很鲜美,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口。
正要说推拒的话,他看着女人的四只眼睛,和男人咧开的两张嘴,蓦地遍体生寒。
到底怎么了?
寻望的手指在桌上不断轻轻敲打,他很清楚自己上过顶尖的心理课程,寻常的催眠或暗示对他都不起作用。这也是他笃定那个医生在胡言乱语的根本原因。如果现在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一定存在诡异之处。
潜意识一直在提醒着自己。
意识到这点,寻望将筷子缓缓放下:“我该去看医生了。”
“儿子,探望时间还没结束呢。你和我们再聊聊啊,多少喝口汤!”女人急了,匆忙站起来。
男人也一脸伤心:“你妈妈凌晨四点起来就在给你忙活,怎么这几分钟都不愿意多待?”
“那你们叫一声我的名字。”寻望冷冷道。
“……”男人张了张嘴,无奈地喊了一声。
寻望却觉得整个世界像扭曲了,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声,只能看到男人的嘴张张合合,他的头一阵刺痛,当即推开门对保安道:“送我去见吴恒昌。”
“你爸妈还在里面呢。”保安瞥了他一眼不动。
“那我自己去。”
“……你他妈。”保安骂了一句,赶紧几步跟上“再私自行动我真的会动手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爸妈够不容易了,为了给你治病房子都卖了,住在地下室,夫妻俩打着白天晚上两份工,上次我还看见他们在医院门口连红薯都舍不得买,你多少也为他们想想。早上他们还在为你给赵婆婆的家属赔罪,就差跪下来了,我看你爸赔钱那样子都心酸……唉……”
寻望止住步伐,他听见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转过头一看,是他的“母亲”跌跌撞撞跑过来,不顾几个护士的阻拦朝他伸手:“儿子,妈知道你生病难受,你怎么样妈都不怪你。好不容易见一面,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他想无视,却听见女人哭得愈发惨烈,被护士们推搡着还是不断在喊他。
轻叹了一声,他走过去抱住女人,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我妈,我妈早就死了。但还是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走吧,别再来了。”
说完,他不再看愣住的女人,快步跟着保安前往吴恒昌的办公室。
“你父母不是来探视你了?怎么就来了?”吴恒昌正在看报纸,见寻望进来了,还把门关上,不由好奇道。
寻望把门反锁了,轻声问:“我确实是精神病对吧?”
“你都在我们医院了,还会不是?是不是见着你爸妈的样子伤心了?”吴恒昌扬起温暖的笑容“精神病也只是心里生病,总会好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说着,他表情僵硬地看着寻望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水果刀。
“你从哪拿的?我记得食堂不供应锋利物品。”
“后厨,放风时间你们管得很松。”寻望慢条斯理道。
瞬息之间,他便逼近了吴恒昌,将水果刀抵在了他的喉管,微笑道:“既然我是精神病,那我杀了你也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