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我问谁去?”
丁满又是烦躁地一拍桌子,“你拉下水的那两个革委会的小青年,已经被送走劳改了!十年!现在信了能扯上关系了吧?”
“劳改?!十年?!”
郑干事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在往后倒。
丁满拉住了她,又嫌弃地松开了手。
郑干事看到他嫌弃的眼神,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
她有点倔强地一把擦掉。
其实这俩人,以前是不怎么干净的。
郑干事年轻漂亮的时候,丁满也风华正茂。
那时两人都在街道工作,工作中配合默契,生活中也如鱼得水。
后来,上山下乡开始,丁满高升,才把她从街道调到了知青办这个实权部门。
她的工龄工资,都是他亲手造假的。
但是,郑干事结婚后,早产大出血,后来孩子又体弱多病。
她很快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没有一点看头儿了。
丁满又有了新的目标,两人的关系便结束了。
但是丁满念旧,该给郑干事的好处,还是一点儿不落的。
这也是郑干事敢明目张胆整苏银的原因。
眼下,丁满也发现了郑干事受伤的眼神,叹息道:“上面给出的意见,是也直接把你送到劳改农场去,二十年的刑期。我挡了一下,说你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那我……”郑干事的眼睛里再次蓄满泪水,这次是感动的。
“你等等!我给我哥写个条子,你拿着去住院——记住,这两天就会有人去医院查你。你吃喝拉撒都不要下床!至少坚持一个月!等风声过了,我再想办法给你换个身份!”
丁满道,“能不能躲过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可是……”
郑干事六神无主道,“我们家没人能伺候我啊,儿媳妇一个人连孙子都看不好……”
“那我就不费力气了!”
丁满生气地把钢笔摔了。
他们的关系转冷,就是在郑干事生产后,每次丁满提出约会,郑干事总是神不守舍,担心她的儿子摔着碰着……
这女人,就是个良家妇女!
总是别别扭扭放不开。
但自己,不就是喜欢她这种别扭吗?
丁满在盛怒中,往事居然一幕幕出现。
“哥,你别生气!”
郑干事一着急,把老称呼都叫出来了。
见丁满的脸色略微缓和,她忙把钢笔捡起来双手奉上,“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我马上发电报让儿子回来!”
丁满接过钢笔,刷刷一顿乱写,龙飞凤舞。
写完递给郑干事时,还不忘叮嘱:“让我哥看完就烧掉!切记!”
“诶!”
郑干事擦掉眼泪,“哥,谢谢你!”
“走吧走吧!”
丁满捏着鼻梁,满脸疲惫,“凡事机灵点儿!给你安排的什么病,问问症状,装得像一点!吃什么药,打什么针,都背熟了!”
“嗯,我知道了,哥。”
郑干事正要走,突然又回头压低声音:“苏家下乡的事,还有个叫苏珍珠的,因为残疾不能下乡了,她的补助200块,苏家还没有还回来!你记得派人找苏大志去要……”
“郑银鹃!你他妈是猪脑吗?”
丁满暴怒了,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还要什么钱?还嫌把人家惹得不够毛?你自己给补上!”
“我……”
郑干事不好意思说,自己身上连十块钱都没有了,就等着儿子的汇款单到了好买米下锅呢。
“算了,你滚吧。”丁满摇摇头。
他是知道她情况的:
——男人结婚没几年就出生产事故死了,儿子体弱多病,当初还是他求了人,才给招进去的。人家没有把人退回来,完全是看他可怜。
——儿媳呢,是海城附近农村的,娘家靠着她狠赚了一笔彩礼后,就不闻不问了,这么多年,根本不走动了。
——生孙子的时候,儿媳难产,去了半条命。
——从此以后,儿媳只能在家病怏怏地养着,就连做饭,都是等郑干事下班回家去做。
郑干事抹着眼泪出了门,就听丁满在后面喊:“回来!”
她走回去,就见丁满数出一百元给她:“先给你儿媳妇送趟钱,再去医院吧——别你自己躲过去了,儿媳妇和孙子都饿死了!”
“噗通!”郑干事直接跪在了地上,给丁满磕了三个头。
丁满抹了一把脸:“赶紧滚吧!”
郑干事起身,踉跄地跑远了。
……
19号一早,苏大志不得不早起去上班。
他的三天事假到期了。
苏家小院还没有收拾出来,但好歹院门是重新安上了。
这几天,家里还在持续丢东西。
他出去吃个饭的功夫,堂屋的八仙桌和那两把红木椅子,居然就让人搬走了。
他报了公安,来了两个小警察,一看一院子的狼藉,还有破损的大门,只丢下一句“先把门修好吧,你下班以后来,我们并案处理,你自己也找找”就走了。
因为苏家的案子,两个小警察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写卷宗了。
他们心里正憋着气呢。
苏大志也没有再跟他们争执,只是默默地把门修好了。
整个苏家毁之一旦,但最让他心痛的,还是那400斤粮食。
他听邻居说,打起来之后,有辆牛车似乎带着不少东西跑了。
坐牛车来的,只能是管家人,因为他们花他苏大志的钱,不心疼。
老爹一伙人,不用问就是走来的。
所以,管玉梅到底还是把粮食都给了她的三弟。
这几天他也开始破罐破摔了,一到饭点儿就去国营饭店点两个炒菜,再吃两大碗白米饭。
晚上,甚至还要喝一点酒。
这辈子,他倒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自由快活过。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感觉。
而且,没有烦人的小崽子们在耳边聒噪,也没有老婆唠唠叨叨。
一想到自己每天挥汗如雨地上班,管玉梅却把家里的钱、甚至他用计要回来的四百斤粮食,都给了她三弟一家,苏大志就觉得如果管玉梅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一脚把她踹飞。
这样想着,他胡乱扒拉了几口昨晚从国营饭店带回来的饭菜,又灌下半茶缸凉水,用袖子抹了抹嘴正要出门,就听见一阵脚步声。